冬日楝果黄任崇喜
多日雾霾，忽然迎来难得的天蓝。在环城公园行走，迎面就看见一树金黄，那挂满枝头的楝果，橙黄如金，大小如枣，在冬阳的映照下熠熠闪亮。楝树干枝如梅，勾列出疏朗有致的剪影，是一幅简约的山水，金黄的果，蓝彻的天，也是相得益彰的佳配，让人心旷神怡。
在北方平原的冬日，枝头还能挂满累累如卵果实的，似乎只有楝树和悬铃木了。枣树上挂满红枣的情景，早已随秋风消弭的身影而去。柿树上的“看树佬”，大多被那些勤快的鸟儿果腹，剩下的零零星星，只是成为点缀的背景。冬日，悬铃木树身经常呈现一块块浅色斑纹，树叶没有完全落尽，树上无数悬挂着的果实，如黑不溜秋的小铃铛，远远望去是许多黑点儿。它们在光影里斑驳，在寂静中淡定，远没有一树黄黄的楝果好看。
在城市里，楝树似乎是不多见的。记得多年以前，楝树曾遍栽村野。一抔黄土，几滴瘦雨，它即可欣欣然舒展身骨。在春天的百花园里，楝树是醒得迟的。每到暮春时节，楝花才摇曳一身紫色的外衣，开出一树繁花。“紫丝晕粉缀鲜花，绿罗布叶攒飞霞。莺舌未调香萼醉，柔风细吹铜梗斜。”楝花密密叠叠，翠叶婆娑，像绿云上飘逸的紫霞。“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那香气不汹涌热烈，也不狂野张扬，却浓淡相间、从容有度。倘若有雨，雨打花落，花落处“细红如雪点平沙”。
楝花花落后，地上是一片残云，树上是青青的楝果。楝树初生的果实，青青圆圆的，如小冬枣般，一串一串的，在椭圆状卵形复叶的掩映下，丰硕而青涩。刚长出来的楝果，比较光滑，可以当弹弓或者“楝子枪”的子弹，是男孩打仗的好武器，可以打天上的鸟或地上的鸡，可以玩“丢窑儿”游戏，甚至用线串起来当佛珠挂在脖子里玩。硬实的楝果，砸在头上是很疼的。除了打仗，大一些的男孩子，会用楝果当青枣来哄骗更小的孩子，小孩子刚咬一口，就苦得一口吐出来，哭着跑去找大人告状。
楝果成熟后，累累满树，形状似枣，但却是吉祥的黄色，和转黄的叶子一起构成一派金秋佳景。深秋季节，一场又一场猛烈的北风袭来，金黄的楝果，在楝树叶逐渐飘落后，就像一个个金铃铛，成串成串地挂在树枝上，煞是好看。
风雪飘飞、山寒水瘦的冬天里，楝树抛尽树叶的灰褐色枝丫，有些寂寞地伸向天空，像张开的手指，在向天空探询什么。最显眼的，自然是挂满枝梢的楝果。这些嘟嘟噜噜的金黄果，总会吸引成群的白头翁、蜡嘴鸟、灰椋鸟、喜鹊、伯劳、乌鸫等来觅食。北风呼号，楝果相互碰撞，似在作响，鸟儿们逆风飞来，叽喳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楝果虽苦，这几种鸟儿却喜欢吃。它们这时候来，是采摘楝果藏到树洞里、墙缝里，等下雪了再吃。喜鹊等鸟儿饱食楝果之后，会呼啦啦地排成一条长线，向远处边飞去，呈现出一幅翩翩飞舞的图景。有时候，它们也会停在枝干上，或单只，或结对，或成群，与满树果实构成一幅生动的画面，也为严寒增添一分活力。
楝树相貌平平，不在“亭亭”的树木之列。楝树通常叫做苦楝，又有森树、翠树、楝枣树、紫花树等别名。它的果实有多个名字，如楝实、练实、金铃子、仁枣、楝子、苦楝子、石茱萸、楝树果等等。有人说，楝树前面之所以加个苦字，取的是谐音，就像“苦恋树”，苦苦的依恋，给人一种唯美的感觉。这听起来，像是老套的故事情节。
其实不然。何谓楝？南宋罗愿在《尔雅翼》说，“叶可炼物，故为之楝”，其“子如小铃，故亦曰金铃子”。《淮南子》上有“七月官库，其树楝”的记载。《草花谱》也有“苦楝发花如海棠”的记载。这般的来历，与爱情有些距离。好在的是，它的清淡、微苦，还有些涩，就如同爱情的味道。
程十发的《楝庭秋晚图》，描绘的该是古人含蓄典雅的爱情。一长髯络腮重眉的男子，身着绯红的上衣，侧头凝视一位姑娘，外表虽然有些威猛，眼光却是柔意温和的，有秋水的味道。那位低眉顺目的姑娘微微颔首，头上簪有黄花，手里捻着一朵黄色的花儿，似在看花，心事如花，脸上却已飞一朵红云。她身后的楝树，枝干遒劲，树叶稀疏，楝果金黄而饱满，个头大得略带夸张意味。最妙的是，枝头上栖两只鸟儿，一只鸟儿如男子般在做凝视状，却张开了口，另一只鸟儿垂了眼睑，似在沉思，也似在享受、体味……
民谣说：“蚕豆开花是黑芯，楝树开花苦透了心。”紫陌红尘，人生苦短，即便开花，也是在苦中浸泡的，透着一股暗香。草木无所谓悲欢，无所谓离合，但在有情人眼里，则有了别样的意蕴。人间皆知相思苦，爱别离，求不得，怎么不苦呢？在有情人的心中，两情相悦的往情旧事，无论经过多少岁月，翻出来，依然闪亮丰厚、馨香扑鼻。浸在淡苦的香气当中，就像是拥住所有的旧日时光。拥住的旧日时光，是照亮生命的光和暖，是在最灰暗的日子里，让人依然怀着希望的信念，是此生最珍贵纯粹的爱……
洗净铅华，自是朴素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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