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撞见的风景
王太生
在菜市场,见有卖咸鸭蛋的。蛋,椭圆,壳光滑,呈淡青色,看品相,颜值不错,是好蛋,买了一些回家。
准备离开时,倏见摊主在鸭蛋摊上置一白纸板,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白荡湖大鸭蛋。
我们这地方,离汪曾祺老家不远,高邮湖鸭蛋鼎鼎有名,常有小贩挑着担沿街叫卖,怎么又冒出一个白荡湖的鸭蛋?听口音摊主是外地人,问他,白荡湖在哪儿?那个黑瘦男人说,“在我们安徽老家,有好大一个湖,水色碧清,养了很多大白鸭。”
这样,我在菜场,就遇到一片水汽氤氲的湖荡。湖上长满芦苇,有大白鸭在水上凫游,鸭蹼拨清水,仰脖高歌,啄水草螺蛳。不管那个卖蛋人说的湖,是否真实存在,但想象里,水岸一色,鸭鸣嘤嘤,终觉美好。
一个人,居庙堂之高,而远江湖;久居闹市,而忘了乡村风景。
在菜市场,从一堆鸭蛋,可以撞见一片湖。从一篮子菜,可以遇见一畦菜园。越过眼前,看见隐藏背后的风景。
比如,从秋天开始,我经常跟那老头儿买菜。老头儿说,他的青菜,不施农药,家里养猪,施的是有机肥,好吃着呢。
买回青菜,做青菜狮子头、青菜烧牛肉,青菜淖过剁碎炒茶豆,青菜煮面疙瘩,青菜要吃好长一段时间。
青菜,百吃不厌。老头儿的菜,煸煮软烂,不像有些青菜,吃在嘴里呱滋呱滋的。
码在大篮子里的菜,有时细细小小,很孱弱的样子,叶上有虫蛀的小洞;有时很茁硕,一副欢愉的喜态,这样就想到一畦菜。
老头儿的那一畦菜,或许长在他家的屋后。天天下田侍弄,老头浇水施肥,菜长得好,老头儿就欢喜,看着一畦菜,老头儿内心充实,他今天挑东头的一块,明天挖西头的一块,按着顺序往后退。或者,在一畦菜地中,左边挖一棵,右边挖一棵,拣最大的挑。这就是我在菜场看到老头儿菜大菜小的原因。
一畦菜,上承雨水阳光,下接土膏,气脉阳盛。
老头儿天天有菜卖,前起后种,天天有钱落口袋,这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从他那一大篮子青菜里,还可以察看到他家那一畦菜地周围的风景。
菜中偶尔夹杂一两片金黄的银杏叶,叶片干爽,纹路清晰。那畦菜地旁边肯定站着几棵银杏树,合围成一圈,一棵、两棵,彼此相望,深秋的烈风一吹,一片、两片……银杏叶子纷纷扬扬,落入那畦菜地。
老头儿的那畦菜地,或许在一块河坡上。河坡上种菜,浇水最方便。老头用锄刀割了菜,拿到河边去洗。洗过的青菜,碧绿碧绿的,卖相也好。有次我在菜中发现小螺蛳,这样就想到老头那畦菜地附近有条小河,河边有垂柳红蓼,水色澄澄,蜿蜒远去。
一畦菜,养一畦秋虫。虫伏菜根,高高低低,鼓瑟而鸣。九月入户,虫踪敛迹,虫鸣声浙远;一畦菜,养一畦霜,一只鸟在菜上踩过,留下梅花瓣状的小爪印。霜打后的青菜,风味犹佳。
无论是长在房前屋后,还是河边沟渠,总能让人想到它欣欣向荣的长势。一畦菜,当然不只是青菜,也有韭菜。一畦韭菜,让人想起雨夜剪春韭。一个简单的劳作,一个下田姿势,被演绎得那么美。
让我觉得美的,还有一树荚,让人猜想乡村的模样。
在菜场,我还遇到一个农村大妈,卖一大篮子皂荚。我问她,你这皂荚是从什么地方贩来的?大妈哈哈大笑,说这个年代还有谁买皂荚,也就偶尔有人买回去给小孩洗尿布用。这些皂荚是我家树上长的,长得满树,太多了。
大妈无意中也透露了她家房子周围的村庄景致,她家菜地边上,长着一棵老皂荚树,人站在挂满叮叮当当皂角的树下乘凉。从前一家人用它洗衣服,都长了几十年了,舍不得锯掉。老皂荚树风情依旧,气象生动,年年结满树皂荚,任在风中独自招摇。
一畦菜,匍匐在野,妥帖,亲近,受用。
有年冬天,天下雪,我到小镇上去看望一个年轻人。他家在城里,在小镇上的一家银行网点工作。那天我去时,他一个人正在宿舍里做饭,天黑了,外面下着雪,买不到菜。我和这个年轻人踏雪外出,在小镇的一家卤菜店里买了半斤猪耳、一小包豆腐皮云丝,没有做汤的菜,正好经过的道上,河坡有一畦倾斜的菜地,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留下两枚硬币,刨雪拨了几颗带泥的青菜。那天在简陋的宿舍里,一只锅放在电炉上烧水,倒点香油,没有刀具,就用手撕了,直接下锅,烧了一碗青菜汤。后来,那个年轻人告诉我,那锅青菜汤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
一片湖荡,一畦菜,一树荚,让我撞见它们背后那个临水而居、鸡鸭成群、雨水充足、色调饱和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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