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黄昏
许冬林
有一年春天,和一帮朋友在江边闲走。
那是春暮天气,江堤下的油菜花已经凋零,水边的芦苇和柳树已经蓬蓬撑出团团绿荫,我们走在清气蓬勃的草木间,走在一户户乡村人家的房子前,只觉得低处的民间日月,自有仙气。
其中一位企业界的朋友忽有触动,跟我说起他的茫然。他说,有一天在合肥,路过一处极其普通的居民区,看见瓦砾堆砌的平地上,一对夫妻相对坐在一方小桌旁,三两小菜,一二啤酒,彼时一轮红透的夕阳正落在他们的房顶上。朋友说他那一刻忽然被那种小幸福的情景打动,想想自己身家千万,却这样朝暮奔波,不觉怀疑起自己的选择。二三十年前,朋友也是江边某所中学的老师,因为不甘困于小镇,因为心怀飞翔梦想,于是考研离开小镇,然后入驻省城,再然后下海创办企业。
朋友说:如果当初我不离开小镇,我还在教书,我也是一个坐在自家小院里和家人相伴享受黄昏的人,而不是这样整天夹着包,天黑了还在赶路。
朋友说的时候,我默然。彼时,我还在小镇,即将离开,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也在某个黄昏被一桌平凡的晚餐所打动。我向往远方,我渴望追逐梦想,我希望人生有另一种模样。
很快的,我就开始我的奔波。每周一,坐早班高铁,赶往城市。然后,在每个周末,告别城市繁茂盛开的灯火,拖着我的拉杆箱,在别人的晚餐时间里赶路。
慢慢发现,我也惧怕黄昏。在这座城市的某栋写字楼上,可以站在窗户边清晰看见别人的黄昏:有步履缓慢的老人迎回正放学的孙子;有匆忙的中年人骑着电动车,车篮子里大芹的叶子随车摇摆;有楼下花店门口的情侣相携抱花而去……他们奔赴各自的黄昏,他们在烟火黄昏里和家人爱人携手、相望、对话,保持着一丈以内的距离。通常,在这样的时间里,我选择龟缩在办公室里,我似乎害怕直面楼下的市井黄昏,就像我似乎害怕面对这依然有些不适的伶仃。我龟缩在办公室里,让自己被工作淹没,然后等夜色深起来,直接潜回住处,洗过就睡,我的一天省略掉夕阳西下。
去杭州时,碰巧遇到一位作家正在那边创作,他曾在编杂志时约过我稿。我们在灵隐寺边的某栋小楼里聊天,我好奇他经常忽东忽西的行踪。他曾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信息,有时是荒僻的大山深处,大雪封路,寥寥数语中藏着孤独;有时是江南的秋色山野,金黄的稻子被割倒在田边。原来,他正在创作一部反映中国极少数民族主题的作品,需要走遍极少数民族生活的地区。是的,是极少数民族,是少数民族中的少数民族。是一个人的行走——他说,曾经一个人面对大山深处的黑夜,没有电,没有水,一张睡袋上仰对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屋顶时,他流泪过。
作家说时,我心一动,眼底不觉浮起泪意。我想起崔颢的诗“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在文字的疆域里,我和他,我们是同乡,我们同想在有生之年,像杜鹃啼血一样,把自己要说的话儿赶紧说完,于是,我们常常独行,常常在黄昏里做了客人。
人间的路,就这样走着走着,就远了。一截柔肠,一不小心就被别人家的黄昏给打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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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合肥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