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邂逅林风眠
本期读书会推荐石守谦的《移动的桃花源》——书名意指10至16世纪山水画在东亚的传播与发展。在这几个世纪当中,山水画发展成为东亚文化世界中最具代表性的艺术类型。
喜欢这个书名,刚好暗合了上周末和发小们避开网红景点的皖南之旅。
驾驶员是一名资深驴友,一次在川藏线停车,有人拍车窗,颇礼貌,一抬头,是棕熊的脸。“皖南也有川藏线呢。”我说。“那就走川藏线。”“人生就是这样,大方向可以预设,但道路往往是随机的,充满了太多的偶然。”——目标是黄山茶林场,吃午饭的时候,谈笑间就修改了线路。
别克商务车从泾县月亮湾进入“皖南川藏线”,夜宿一家名叫川藏驿站的民宿,第二天到廊桥。从泾县到宁国,百十公里的皖南川藏线,我们算是穿越了一半。
十年前带着采访任务我做过一次红色之旅,从云岭新四军军部到谭家桥粟裕纪念馆。绿水青山,杜鹃欲燃,山坡上白晃晃一片一片铺陈着宣纸原料,凸出石壁上垂落的紫藤就擦着汽车的挡风玻璃,轻盈地跳跃——这是几次皖南之行的合成印象,时序春夏。
车头抬起又下沉,几番颠簸,忽然视野骤阔。停车拍照,镜头中的山脊线舒展柔和,苍劲而妩媚。胸臆一吐,竟有些痴呆。想起黄公望《秋山暮霭》,马远的长卷《江山胜览》,想起历代文人山水,也想起《国家地理杂志》上的青藏高原,顿悟中国传统山水画中的“三远”(平远、高远、深远)构图法,和远、中、近的景观层次,全然是实景映射。在《文人山水与元宇宙》一文中,我“诋毁”文人画之闭门造车,虽然不准备忏悔,可毕竟有些心虚了,他们表达的是“心中的山水”,却也直接或间接地取法实景写生。
再往前深入,川藏的高远身影淡薄了,沉静雄迈的北方气质愈发浓郁。傍晚,夕阳西坠,余晖与暮霭形成一种既紧张又和谐的张力关系,如同山水画中的留白和晕染,呈现出一种天文学意义上的地球普世风景。
“美国的风景我们都有,我们有的美国未必有。”不止一个资深驴友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觉得,这短短的冒名顶替的川藏线也浓缩了大半个中国的地形地貌。没有刘海粟泼墨的云海与日出,没有渐江和尚孤绝清澈的山岩孤松,也没有烟水迷蒙的新安画廊——这不是我印象中的经典皖南,却是经典的中国山水之暮霭图。
睡觉认床,晚上好不容易迷糊了,同房间的老司机大喊,“看,快来看星星!”——有一种伤害性浪漫,半夜揪你起来看星星。
出川藏线,在廊桥镇吃早餐。肉饼,稀饭,另有油炸花生米、雪里蕻、笋干、萝卜干等十多种咸菜免费自助。老板娘说电视剧《大江大河》的取景就在附近,可以让女婿带我们去玩,晚上可以住在他们家楼上。下一次?哦,我们家冬笋不错,可想带一些回去?我们一行五人,都买了一些冬笋。
当地人精明又有人情味,介乎市场经济与田园牧歌之间,这与一些憨厚豪迈中不乏狡黠谋略的北方人不同;也不像一些江浙人,诚信守规,精明到绝不额外多浪费一分热情。
驱车去爬旌歙古道。从嫩绿到常绿,满山满谷都是毛竹,彻底屏蔽了秋天的影子。山脚下有一座废弃的兵工厂,三线遗迹;还有一个叫高甲的村子——寓意美好的名字,“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当年的读书人和胡雪岩们背着行囊,从这里走到歙县,买舟苏杭,走向新世界。
在古道五里洞歇脚,一位泾县县城人说,芜黄高速这两天就要开通,回合肥会节省半个小时的时间。
两天游历,不紧不慢,虽有目标却无约束,过程即结果,风景在路上。“移动的桃花源”,最亮眼的是红杉。一株两株,一丛两丛,橙黄、金黄、焦黄、赤红,无不鲜艳浓烈,肆意燃烧,与荒坡枯草、萧疏寒林、远岫遥岑,清旷幽远的传统文人山水中的秋境之差异不亚于热带丛林与月球背面,不啻两个星球,它们都在提示一个名字——林风眠。
黄山茶林场的芦苇,似乎隐藏着随时噗噗而起的寒雁。倪云林描写秋天的《小桃红·秋江》:“一江秋水澹寒烟,水影明如练,眼底离愁数行雁。雪晴天,绿苹红蓼参差见。吴歌荡桨,一声哀怨,惊起白鸥眠。”林风眠的眼里少了孤寂凄冷,江湖烟水气息里别有一番幽美韵致。林场附近有一个古村落,我们沿古道去看村头五百年树龄的红豆杉。在这块上海管辖的飞地里,当年有多少下放知青的浪漫与梦想,都消失在荒草斜阳中。
林风眠擅长描绘仕女人物、京剧人物、渔村风情,上世纪70年代末,情志忽变,依凭50年代游过一次黄山的经验,画黄山了。没有奇松、云海、怪石、瀑布,只有浓彩厚墨,绚烂恢宏,无论技艺和审美境界,以及背后的生命哲学都迥异于传统山水。
传统山水的主题无外乎“隐士”与“隐逸”。“元四家”皆为隐者,其中,黄公望素描自己的隐居生活;倪瓒淡远萧疏,画面上总少不了商标式的一座空寂草亭;吴镇尤喜作渔父、渔隐图,王蒙则多以草堂高士入画。及至明代,吴门画家虽有林泉之志,生活方式却为“中隐”。白居易《中隐》云:“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中隐”即“中庸”,君子之道也。
秀美、优美、壮美、当代山水绘画美不胜收。李可染“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浪漫主义炼钢高炉里,“隐逸”元素更是化作一缕青烟不知所踪,相比之下,中西融合的林风眠笔下的皖南更贴近“中隐”,更抵近“移动的桃花源”的灵魂。
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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