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HK《异乡人》:芥川龙之介眼中的上海
2019年年末,NHK出了单集SP《异乡人:上海的芥川龙之介》,松田龙平主演,根据芥川龙之介的《上海游记》改编。影片讲述100多年前,作为《大阪每日新闻》记者的芥川龙之介来到上海的所见所闻。芥川龙之介,日本文学史上绕不开的名字,短篇小说圣手,1892年生于东京,1921年,芥川做《大阪每日新闻》海外视察员来华访问,由海路入沪,周游江南,顺长江而上,访芜湖,九江,武行长沙,再北上至北京,经朝鲜半岛回国,历时四个月。1925年,《中国游记》出版,其中记录了那段日子的所见所闻所想。
在2018年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游记》中,译者在前序中写道:“但凡被记录下来的,都是选择的结果,双眼过滤的,都是文化的选择。”(大意如此)芥川龙之介作为日本明治维新后的知识分子,对于当时积贫积弱的中国,情感是复杂的。幼时深受汉文化与文学影响,对古典诗词烂熟于胸,初到中国,芥川非常自然地在试图将脑海中那些关于中国的美丽文字与现实一一对应:江南烟雨,洞庭秋月……但满目熟悉的同时,芥川也看到了一个满目疮痍的中国。
SP里,故事开始于上海,芥川登上中国大陆的第一站。如今,我们习惯于将上海称为魔都,但恐怕少有人知,这个词为日本作家村松梢风所创。村松梢风根据自己在上海的见闻出版《魔都》一书,首次将上海称为“魔都”。对于20世纪初的上海来说,“魔都”一词确实再合适不过。当时的上海,已经是东西文化大熔炉,不但在城市风貌上呈现出中西杂糅的奇异风情,居民结构也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来到上海的芥川,广泛接触到这座城市中的各色人等,从乞丐,醉汉,娼妓,戏子,到政治家,文人墨客,进步青年,这些人物都成为他笔下鲜活的文字。而要将散文体的游记变成影像叙事,也并非易事。但NHK确实做到了。熙攘狭窄的巷弄,路边卖荷叶莲藕的小贩,空气中浮动着各种气味,其中潜藏着一丝幽香,有人在用沪语拖着长长尾音叫卖:“栀子花,白兰花~”暗夜里的戏院,锣鼓喧天,台上的表演自然精彩,台下往来的小贩,哭泣的孩子,喝彩的人群,吵闹声都被锣鼓声盖了个彻底,“倒也方便”,芥川这样感慨。
最浓艳奢侈的繁华,和最破败惨淡的贫穷交织,两相对照,魔幻现实感颇重。而在人物塑造上,《异乡人》选择了几个原著中出现过的典型人物,通过一个个人物的刻画和转变带动剧情叙事。花柳巷里的男妓,写得一手好字,是没落好家庭出身。最后惨死街头。光鲜舞台之后的优雅名伶,有一手徒手擤鼻涕的绝技。
在上海,芥川见了多位当时中国的著名人物,如章太炎、郑孝胥,对这二位,他恭敬,但文中带着讽刺,比如写郑孝胥的“安贫乐道”,观其几进的大宅子和精心打理的院落,他“内涵”人家:这样的安贫乐道他也很愿意过。而对于当时的进步青年、后来的中共一大代表李人杰(李汉俊),他则不吝赞美之词。他对李印象极佳。夸李人杰日语好,甚至好过日本人。李关于时政的看法,被芥川细细记成笔记写入游记。其中一句“现代之中国无民意,无民意则革命不生”,令人印象深刻。这个角色由大家比较熟悉的中国演员金世佳出演。除了这些来源于原著游记的内容外,《异乡人》还融入了一些芥川龙之介与中国相关的短篇内容,比如《火神阿耆尼》,里面有三个人物:一个巫婆,一个被巫婆拐骗的贵族少女,一个想要拯救少女的男人。在影片中,《火神阿耆尼》的场景反复出现,而少女的形象在后面变成了男妓露露,男人则是芥川龙之介。芥川急切地想要拯救露露,但似乎露露的得救只能靠真神显灵。从全片中芥川龙之介急迫地表现出希望中国青年能救中国的态度来看,《火神阿耆尼》无疑有着极强的隐喻色彩。
在原著当中,芥川并没有对“救中国”体现出如此巨大的主动热情。但他在动荡中国中看到的一切,确实让本认为“政治远比艺术低劣”的他,对政治产生了许多思考和兴趣。片中,芥川在早餐摊上阅读《新青年》
明治维新后的新一代日本知识分子,大多深受汉文学影响,同时受西方文化影响。20世纪初,不少日本知识分子先后来到中国,并写下了不少关于当时中国的记录。在这些作品中,作者们多会对中国传统文化之美表达出发自内心的赞誉,但同时,对当时中国的现状予以批判的文辞和蔑视的眼光。
一方面,不能忽视文化和生活习惯的差异,以及当时明治维新后日本综合国力崛起后国民的优越感作祟,但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旧中国,任谁看来,都是民不聊生,腐朽腐败,积弊重重,积弱难返。
芥川在《中国游记》中写道:“现在的这个中国,不是我们在诗文中读到的那个中国,而是小说里的那个猥琐、残酷、贪婪的中国。我不爱中国,想爱也爱不成。在目睹了这种国民的堕落之后,如果还对中国抱有喜爱之情的话,那要么是一个颓废的感官主义者,要么便是一个浅薄的中国趣味的崇尚者。即便是中国人自己,只要还没有心智昏聩,一定会比我这样的一介游客更加地不堪忍受吧。”
言辞虽尖锐,但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也是一面可贵的镜子。通过这面镜子,既能略了解一二那个时代的中国与中国人,同时映射出的还有芥川龙之介与其所代表的当时日本文人。这是一次中日文化有趣的映照,也可见当时日本文人对中国复杂的心态。
另外,芥川其人,对日本人民讽刺起来也未留情。在中国看到刷在古城墙上的日本品牌广告,“中国到底从什么国家学会了这种广告术呢……看来,日本在这方面也是竭尽了邻邦的深情厚谊”。
片中,多少还是将芥川的讽刺锋芒减弱了不少,整个片子在笔者看来,有点“中日友好”版《海上花》内味儿。尤其全片结束时,安坐江南水乡河畔的芥川龙之介,拿起一朵白兰花轻嗅,立时将他对于中国的复杂感情,化为一片温柔。“一瞬之后,我拾起了那朵枯萎的白兰花,我嗅了嗅那朵白兰花,却已经连香味都荡然无存了,花瓣变成了褐色,“白兰花,白兰花”这叫卖声曾几何时也成了追忆而已。凝望这花儿在南国美人的胸前飘溢芳香,如今也恍若梦境……”这是芥川龙之介《上海游记》原著的收尾。
从中国回日本后,芥川龙之介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1927年,芥川龙之介服安眠药自杀。据说他死前穿着他最爱的浴衣,是用中国带回的布料做的。(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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