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乡愁”是生命的牵挂

芜湖日报 2015-03-27 20:19 大字

刘运好,安徽六安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中国古代文学与哲学。

记者:您是研究古代文学的学者,应该如何界定“乡愁”?“乡愁”主题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怎样重要的地位和意义?

刘运好:乡愁之“乡”,不只是单纯的“故乡”,而应包括家国和故园。乡愁之“愁”,也不只是指纯粹的忧伤,也包括浓郁的家国情怀。

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屈原因为受到谗言而遭到楚王的放逐,“其九死而未悔”的执着和坚韧,正是植根于他“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的家国情怀。庾信流落北方,虽然身居高位,仍然不忘家国,他有一首《寄王琳》说:“玉关道路远,金陵信使疏。独下千行泪,开君万里书。”用夸张的笔墨表达南北空间的悬隔,接到故人书信激动而复杂的心情,而诗人对金陵信使的渴望,显然也是家国情怀,而不仅仅是“乡关之思”。特别著名的应该是杜甫写于安史之乱的《春望》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表面上是诗人对家书的珍视,而深层里恰恰是对“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深切关怀。即使是贵公子纳兰性德的《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将缠绵柔情的乡关之思与壮志报国的情怀交织在一起,自然真切,真挚动人。尤其是近代诗人丘逢甲《元夕无月》(其二):“三年此夕月无光,明月多应在故乡。欲向海天寻月去,五更飞梦渡鲲洋。”他的故乡台湾沦陷已经三年,诗人欲归不能,身在异乡,即使元宵之夜也感觉月圆无光,唯有家乡才有真正的明月,所以梦中穿过海峡,飞向海天,寻找故乡明月。诗人的悲苦恰恰投射着中国近代苦难的历史阴影。其实,中国乡愁文学的家国情怀,也从另一个层面深刻反映了儒家家国一起的政治伦理思想。二者交融,成为中国文化精神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直至当代文学中,乡愁仍然是,特别是台湾同胞及海外游子表达家国情怀的一种主题模式。发端于20世纪50年代的台湾乡愁文学是其代表,如著名诗人余光中《乡愁》最后一节说:“而现在/乡愁是一弯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显然,这不是单纯的对故乡的思念,而包含着更为复杂的心境,其中最为动人的就是海外游子对故国的深深眷念。因为这种乡愁是海外游子守望着的生命的根,挥之不去,萦绕在生命的底层。在中国文学史上,乡愁成为一种文化基因,也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远散发着生命激情。

可见,乡愁是一条情感的纽带,成为文学生生不息的永恒主题,贯穿了整个文学发展的历程;乡愁还是一种家国的情怀,成为凝聚民族向心力的文化心理,培育了我们的心理归依;乡愁也是一个文化的符号,成为民族文化精神的遗传基因,植根于我们生命的深层。

记者:刚才您从家国情怀的角度谈“乡愁”,扩展了“乡愁”的文化内涵,然而,狭义的乡愁在中国文学中仍然占很大比重,您对这一部分乡愁主题是如何看待的?

刘运好:故乡,不仅是漂泊异乡的人魂牵梦绕的地理上的家园,也是漂泊异乡的人始终守望的精神上的家园。因此,“乡愁”也就成为漂泊者的生命牵挂。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个生命牵挂,漂泊者才有了心灵的归宿和前行的动力。

狭义的乡愁主要表达对故乡的眷念,对亲情的牵挂。如果说,乡愁的家国情怀渗透着浓郁的政治的、社会的色彩,更多凸显一种现实政治的关怀;那么,这类的乡愁则浸染着生命的、个人的色彩,更多凸显一种人性美好的观照。中国文学中的羁旅、行役、游子、赠别、归隐等等,都蕴涵着乡愁的元素。

在中国文学中,“明月”的意象特别容易勾起故园情怀,就连洒脱的李白也常常“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而且在游子心中唯有故乡的明月最美,所以杜甫说“月是故乡明”,丘逢甲说“明月应是在故乡”。无论是峨眉山月,还是晓风残月,都成为乡关之思的寄托。

而《诗经·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庭院外归来的牛羊,都成为游子回味的温馨的生活图景;王维《忆山东兄弟》“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九日故乡插茱萸避邪的一个习俗,也勾起了诗人对于兄弟情深的甜美回味;孟郊《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更是以游子临行时慈母一针一线为儿子缝补衣服的生活小景,展示了母亲真挚博大的眷眷之情,母亲的一针一线不仅缝补成一种永恒的生命记忆,也成为游子为了“报答三春晖”而不断前行的动力;也正因为如此,故乡也成为游子精神守望的家园,如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诗人虽然因为遭到谗言而被贬江宁丞,但是他的人格仍然如冰心玉壶那样晶莹透明,这既是对故乡亲友的一种告慰,也是一种故乡情怀的精神持守。

在现当代的中国文学中,抒发这种狭义的乡愁也比比皆是。比如,年已耄耋的季羡林还写出《月是故乡明》的抒情美文,表达“见月思乡,已经成为我经常的经历”的独特情怀。而海外游子姚嘉为《乡愁的滋味》则说,“年菜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记忆中最难忘的年菜是红烧牛肉烩粉条”,简单的一道除夕菜肴,成为流浪海外华人的悲凉人生的生命底层的温馨。同是那位“乡愁”诗人余光中,他写的《听听那冷雨》,由冷雨而联想到故园,浮想着“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裾边扫一扫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这种对故园的深深眷念发诸心底,浸染着生命的血色,撞击人的灵魂!

可见,乡愁又是连接始点与终点的一条生命的纽带。故乡的一切镌刻在游子的生命情愫之中,成为游子永恒的最美的生命回忆,也成为游子开拓美好人生的生命动力。

记者:我注意到您在谈乡愁的时候,特别喜欢运用“生命”一词,是不是乡愁特别具有生命意义?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们的思想和认知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您认为现代社会现代人谈乡愁的意义何在?

刘运好:是的,乡愁是在生命情绪的抒发中表现出的一种对故乡的生命牵挂,实际上就是一个生生不息的生命哲学的命题。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一方面故乡的内涵逐渐发生了变化,比如说,你出生在潜山,生长在潜山,潜山成为你魂牵梦绕的故乡,而你的孩子出生在芜湖,生长在芜湖,将来你的孩子一旦离开了芜湖,芜湖就成为他魂牵梦绕的故乡;另一方面未来社会人口的迁徙成为常态,乡愁的情怀可能与传统有所不同,但是乡愁的主题却会历久弥新,只要有人类的存在,人口的迁徙,乡愁就是一种永恒的存在——毕竟故乡是你生命的根……

□ 本报记者 杭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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