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死老鳖的日子
冻死老鳖是徽州的土话,用当下的语言表达,就是“超级大寒潮”。
那时没微信什么的,把一场将至未至、也可能大打折扣的冷空气南下炒得惊天动地、排山倒海,好像在迎接什么盛大的节日。小镇的山头上,立着一根水泥杆,顶头挂着两个高音喇叭。它们发出的分贝承载的消息,足以让镇上家喻户晓。一个男子(或女子)在三九天的某一个中午用夹着浓重当地口音的普通话播报:明天气温下降6到8度,有霜冻;后天大后天最低气温可到零下8度……老人听之,会感叹:冻死老鳖了;孩子们则关心是不是同时还会“雪花飘飘”。
老鳖是否冻死,人们无暇顾及。冬天总是要大冷几天的,否则还算是冬天吗?既然预报了,各家各户还得有所准备。首先得把自家的水缸挑满水,大院里那唯一的水龙头一上冻,看你怎么淘米洗菜;然后去买萝卜青菜,一大篮青青白白的菜蔬拎回来,家里早熬好的半茶缸腌猪油,怎么着也能对付十天半月。当然,主角是豆腐。徽州的豆腐用打过霜的黄芽青(白菜的一种)炖烧,豆腐炖得洞眼绽开,绝对是可口暖心。光景好的人家,还放进一点点干虾米提味。
便有了难挨的几天。豆腐是“紧俏物资”,凭票买且要早排队。凌晨五点,滴水成冰。我常被大人从热被窝里提起来,睡眼惺忪,缩头缩脑地拿着钵子排队打豆腐。一帮饥寒交迫的孩子“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时被打发出来的,一般在家里都是最不受宠的。殊不知,豆腐店可是个避寒取暖的好地方,大度地接纳了我们。炉火熊熊,热气腾腾,温暖如春。在昏黄的灯光下,你可以亲眼目睹一箩筐一箩筐的黄豆,如何经过若干道程序,变为一板板白豆腐。老豆腐工艺复杂些,最后用一块块大青石压出来,形象扁平,有棱角。干这活的都是些青壮汉子,三九天头上还腾腾冒热气,嘴里说着荤兮兮的话。
水豆腐则由一个五十多岁的驼背从一个大木桶里一勺勺舀出来,小心翼翼放进方格木框里,沥水。驼背样子很猥琐,鼻子还是酒糟的,眼睛眯眯的像没睡醒。他一步一颠地忙乎着,和他人不搭腔。那勺子是紫铜的,长柄,驼背运用自如,有节奏地创造着娇嫩与水灵。
天寒地冻,早晨屋檐下挂着尺把长的冰凌,发出暗幽幽的白光。我们穿上所有能穿上的衣服,一个个像饱满的裹粽。收拾停当,背上书包要出门了,大人递来个袖珍的火熜,里面刚加上几块硬栎炭。我拎着它,加入了上学的队伍。火熜熜体用竹篾编成,空圆体内置陶质火钵,钵里盛炭火,可取暖或温烤。圆口依口径尺寸,配有活动的网状烘盖,多由铜丝或铅丝编成。另配有铜质或铁质火筷。如此道来,难免枯燥与抽象。唯有与火篮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才能感受到它的那份体贴与温馨。听说吾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里没有列入此物,我愤愤不平。
坐在冰窖一般的教室,才知一个小小的火熜,无异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呼啸的北风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吹入,刮着残破的旧报纸,发出 人的声响。我们哈着热气,用皴裂的双手,艰难地在练习本上抄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几个火熜轮流传递着,分享着那越发微弱的温暖。教算术的吴老师,用浓浓的歙县口音讲解四则运算。话音未落,角落里传出“嘭”的一声,那边又是一声——埋在火熜里的花生、黄豆、玉米什么的终于熟了并自我膨胀,香气四溢。吴老师恼怒,气冲冲地过去,刚要训斥却张不开口——他的小儿子正躲在旮旯里,嘴里嚼着花生米,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全班静默片刻,继而哄堂大笑。吴老师大窘,悻悻宣布:下课、下课。大家如得大赦令,轰地跑到操场。此时,红红的太阳终于冲破了寒雾,把温暖洒向大地。男同学斗鸡,女同学跳绳,全体满头大汗……
那些日子,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冻疮。它的基本分布点是脸、耳、手背、脚跟。许多孩子(包括一些大人),整个冬天脸就像一个冻坏了的柿子,不断地涂蛤蜊油,用两个贝壳包装的那种;讲究一点的则涂雪花膏,整个脸弄得白白的。惨不忍睹的是手背和脚跟,先是皴皮,继而裂开,像婴孩的嘴;然后流黄水,久不结疤,要折腾一冬。年年如此,防不胜防。很惨的是穿着老布袜子,一天下来,竟与脚跟的冻疮贴结一起,晚上洗脚要生生撕开,疼煞也!
宋徽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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