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紫阳桥
■ 胡宁
好友汪兄的母亲过世了，闻讯即匆匆手书挽联一幅，想去送送老人家。远在歙县乡下的主人听了连忙声称：“这里远，不好走，心领了！ ”“都是徽州，本乡本土岂有找不到之理？ ”主人只好指路：过渔梁坝，上紫阳桥…… “紫阳桥”！一听到这几个字，我的心蓦然生出亲近之感，四十多年前的记忆一下子蹿到眼前。
那是上世纪60年代中期，母亲在乡下一个叫大梅口的地方教书，年幼的我跟随。从县城到大梅口估摸十几里，母亲和我每个星期步行往返，风雨无阻。周一，天刚蒙蒙亮，就要带着惺忪的睡眼从县城的家里出发了，经渔梁过紫阳桥时，天正好放亮，又高又大的九孔古桥在霞晖映照下，显得气势无比。此时的我方才醒透，总要痴痴地看一会紫阳桥，总是在母亲催促下，恋恋不舍地告别老朋友一般的古桥，再经小梅口乘船过渡抵达学校。到了周六下午，母亲完成政治学习或劳动课后又带上我返城。返城路上有一路亭可以小憩，遇上挑担卖毛豆腐的，就要馋馋地央求母亲买上几块，等把这世界上最可口的美味吃完，我就带着满嘴的油晃晃跟着母亲继续赶路了。走着走着，渐渐有些累了，这时，紫阳桥就会矫健地出现在视野里，看到桥了，脚下突然变得有劲起来。进得城来，万家灯火，温暖而又迷离。
现在，我又站在高高的紫阳桥上了，往昔的一切，遥远而清晰，那个紧紧牵着母亲的小男孩的身影，仿佛正朝我走来……桥面依然很宽，不时有两轮或三轮摩托车驶过。再朝桥底望去，江面也没那么宽了，而江上更是难寻船只木排，远处偶尔露出的机械大概是挖沙的设备，“咚咚”直响，弄得顺流的江水有点浑浊。
“这桥好高呀！ ”同行的朋友发出赞叹。 “这是徽州最高最宽的桥，还是明万历年间修建的。 ”前夜刚刚翻阅新编《歙县志》的我随口答道。在老徽州的属地，带阳字的地方很多，像华阳、海阳、碧阳、旌阳，而且大都是城邑府地。紫阳之名更出名，有紫阳山，紫阳镇，紫阳桥，还有文脉传承久远的古紫阳书院，传为纪念理学大师朱熹而建，南宋淳祐六年（公元1246年）宋理宗赐名。以后数度迁徒复建，现存建筑物约二千平方米，还保存着康熙皇帝御书“学达性天”匾和乾隆皇帝御书 “道脉薪传”匾，弥足珍贵。 “那为什么要建这么高呢？ ”朋友又问。 “大概是便于通航吧。 ”记得小时侯，沿着新安江，一路好风光。从南源口溯江而上，两岸高山对峙，一江中流，山势雄伟，江水激荡，从大山里冲出的木排此起彼伏，迅猛前行。逆水行舟则是另一番景象，高高的桅杆低挂的帆，两旁山道上纤夫们弯弓的身影发亮，一个个汗流浃背，“嘿哟嗬嘿”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道，身后不远处的小船不快不慢，晃悠而随。两岸粉墙黛瓦，茶园墨绿，还有挂在果树上的花衣衫蓝花布，煞是好看；山坳里不时传出几声鸡鸣狗叫，和着隐隐的水声，倒显得空旷寂然。
那日在紫阳桥上，我还想起不久前陪同已是古稀之年的母亲重返大梅口小学的情形。 “姚老师回来了！ ”村里上了年纪的村民连连相告，大伙围拢过来，同母亲热情地打招呼。母亲细细问着村里每一户的情况，当年的孩子们现在都和我一样，是两鬓染霜的中年人了。看着这些依稀熟悉的面孔，我也回到了少时的时光，尤其在村民家吃饭的况景历历在目。那时学校没有食堂，老师每天的两顿饭要轮流去学生家吃，俗称吃派饭。那是饥饿的岁月啊，可是轮到谁家，再穷也要摸出两个鸡蛋，蒸个鸡蛋糕什么的。记得村里有一家做豆腐的，每每派到这一家，就能喝上一碗纯豆浆，那豆浆真香啊，稍停不喝，碗面上就会结上一层膜，透着光影很好看。而这家的孩子都没有这份口福，所以常常因为这个对我颇有“怨气”……后来，我们来到村口大樟树下，这是一株十几个人才能合围的大树，还是像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样，枝繁叶茂，昂扬挺立。站在树下仰头望去，那粗壮的树枝有力地向上伸展着，一片片树叶却生机柔曼，缀满蓝天，犹如漫天希望的招唤，千百年来引人向上，催人奋发，无数怀揣理想和信念的徽州人就是从这树下出发的吧，走出去，他们会成就精彩的人生和宏大的事业。
“去不去看渔梁坝？ ”同行人发问把我从遐想中拉回。 “当然！ ”归途中，我们都想再去会会这流淌千年的徽州“都江堰”。正当兴奋之际，发现不知何时新建的山水画廊停车场、旅游接待中心挡住了去路，而遥望大坝上方，波光粼粼，一派生态的滩涂似乎少了一大块绿色，许多脚手架捆着一二座正在施工的建筑物，大家一时面面相觑，垂了头。罢了，打车回屯吧。
数日后，我们又聚在一起。谈及歙南之行，朋友好奇发问：“你怎么对紫阳桥这么熟悉？ ”我嘿嘿一笑，颇有感慨：“这桥见证了我的苦乐童年，咋能忘呢？每个人走得再远，对童年时行过的路、走过的桥总是难以忘怀的！ ”
当然，我们还聊农村让人担忧的现状，那浑浊的江水，花花绿绿的垃圾，令人生怜的留守儿童，还有一些缺少规划缺少特色更没有文化的建筑，实在叫人揪心。席间有人透露，总投资400多亿元的新安江水源保护工程，还有百村千幢工程、百佳摄影点和绿色质量提升工程都正式拉开了阵式，众人皆面呈欣喜之色。少顷，汪兄字斟句酌地用当年陶行知的话大声说道：“山水有情桥有意。我们千万不能辜负这新安大好山水呀！ ”
是啊，紫阳桥依然矗立，新安江依然流淌，美好并未远离我们，只是我们应该赶紧行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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