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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的几个片段

黄山晨刊 2014-03-21 21:57 大字

□ 吴晓雪

春夜微醺。当我在夜晚回想起白天的日光普照,或者想着明日还会到来的阳光,我便更钟爱这春夜的一切物件。

柳树

身体中裸露的部分最先能感受春的讯息,而在厚实衣物内的躯体却似乎还在沉睡。它们慵懒地躲藏,安然地窝在暗处冬眠,白天的阳光暂时还都叫不醒它们。但当夜风吹拂江边柳枝的时候,春天其实已经通过眼睛叩响了身体的大门。

江边的那几株烟柳从直径可以看出,我还没出生它们就在了,而有一天我消失于世,我想它们依然会在。我永远活不过一棵树。

我当然活不过一棵树。它们以不变应万变,栉风沐雨,迎霜刀雪剑。从它们身旁走过的人们不计其数,各自脸庞上写着悲喜,写着迷茫,写着出离,写着瞒不住的,写着溢出来的,写着岁月的掳掠,写着生活的馈赠。柳树们迎来送往,在故事中兀自成长。

我的故事柳树也是知道的。这十五年来,柳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我奔波的身影,看见我青蓝的裙裾,看见我疲惫的灵魂,看见我从青葱走向成熟,从聒噪走向沉默,从跳跃走向庄重,在黑夜白天的往复循环中破灭一个个梦想,又种植一株株期望。

每年柳树抽芽的时刻,内心的惊蛰节气便到来了,特别是夜晚,柳树不再作为街道的背景存在,它将春风春雨一并揽在怀里,然后揉搓成米粒大小的嫩芽悬挂在柔软的枝头上。而这个时候,心门打开,所有的虫子便都蠢蠢欲动起来,到最后,竟会滋生一种特别矛盾的心绪来。后来想想,应该是欣喜中带着一丝嫉妒吧。那些欣喜不言而喻,是新春的讯息扑面而来,在柳树新抽的芽苞中悄然蕴藏着未来无数的未知的可能性,而这些可能性竟使我产生莫名的激动和战栗。我无法和任何人分享这样的体会,它私密,躲藏,闪烁,隐约中还有着巅峰处一触而就的快感。我迷醉在嫩芽给予的全部未知里。而那些嫉妒是让我觉得我不但活不过一棵树,而且一棵柳树在现世能做到的,我也永远无法企及。我做不到返老还童,也做不到遗忘,更无法严格地顺应季节,环境,气候来改变自己。说到底,是我缺少一种从容的气质。没有从容,就难以接纳,没有接纳,心难容天下。

夜空

晴朗的春夜,天空会是墨蓝色——那点微蓝非常重要,简直是夜空的精髓所在,像是在调色盘里怯怯地,并不那么自信地加上一点,竟然,春夜就亮了。

暗蓝色隐隐地融在天际,黑的夜便兀自有了浪漫的色彩。真的,如果你在这样的春夜不去做一件浪漫的事,简直是一种浪费啊。你看,春风习习的,像思念了一冬的恋人,回来,回到身边,专注地望着,然后用干燥清朗的手掌抚摩脸颊,发丝,耳际,而你只需闭着眼睛感受它。什么话也不说。它抽丝剥茧般一点一点瓦解曾经的怨怼和失望,使人幡然醒悟,哦,原来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有星星月亮的夜晚也多起来,它们像钻石或一块打铸的银片紧贴在天上。很高,望上去的时候心中忽然一紧,害怕一些人和事会像它们一样遥不可及。星星比月亮要活泼,一眨一眨的,群情而动。而月亮却是很孤独的,哪怕被星群围绕,它仍显得形单影只。我曾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我觉得特别适用这众星捧月的时刻。

相比城市夜晚的灯光璀璨,春的夜空愈发显得低调内敛,星月的微光仿佛有了虚怀若谷的味道,那种空前的浩大使人油然生出景仰之意。前几日,一好友挥毫泼墨赠我墨宝,题字后他在一旁写上“晓雪补壁”。我不懂“补壁”是什么意思,好友笑道“字不好,如你家房子有破洞且把字拿去补那个洞吧。”

莞尔。原来就是字面的意思。原来在书法界竟有这样有趣的谦和之词。在灿若星辰的浩瀚宇宙,越是拥有大世界大情怀的人才肯俯下身子直视自身的渺小。而这个春夜,在喧嚣的城市之上,夜空温润,苍穹静默。

绿皮火车

19:55。一辆绿皮火车总从会从上资村口驶过。

铁路在马路对面的小山坡上,隐藏在一片夹竹桃的丛林里,忽隐忽现的刚硬铁轨偶尔会从绿叶的罅隙中透出来。即便我看不清铁轨的整体全貌,但我却通过它感知了真实的远方。

这些触角,匍匐在大地上,带着人们的愿望四处游动。火车里灯火通明,站在铁道对面的马路上,于三十秒的注视下,看得见车厢里对坐相谈甚欢的人,看得见举杯喝水的人,看得见托腮沉思的人,看得见起身取行李的人,看得见低头玩手机的人。

我不知道这趟绿皮火车的终点在哪里,通常情况下,车厢给我的感觉是空荡荡的,只有日光灯惨白的亮着。如果这时候恰巧有一个人从车厢那头走过来,晃晃悠悠的,这种空荡的感觉便更加重了——但这竟是我喜欢的。一切,安静地,不慌不忙地,走。

——而这些,只有绿皮火车做得到。

第一次坐火车是十四岁。学校春游,从休宁到歙县。那一天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彩虹条纹毛衣,外面披一件藕色的背心,然后是牛仔裤,白球鞋。我想这一套行头足以配得上火车这样阔大恢宏的交通工具。

春游结束,从歙县回来的时候正是傍晚,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同学们都玩累了,车厢内说话声渐少。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望出去,竟是觉得自己越走越远,会离开县城,离开西街,离开父母。我躲在火车的腹地,任流浪情结大肆作祟。火车冲破春天的屏障,载着青春一路向南。

那时候大陆影视作品里的火车镜头都太写实,后来到了屯溪在镭射影厅看一些欧美作品,才发现那些与火车有关的,或奔驰,或离别,或呼啸的意境才能和我们的情感碰撞交集并驾齐驱。

夜晚的火车车厢是看不出颜色的,但从速度上你可以感知。这种速度不仅是火车的,也是乘客的。它没有春运时因那种一票难求急红的眼,也没有因归心似箭而发狠的心。绿皮火车是沉静的,是亲民的,是体己的,是于不慌不忙的活着中不疾不缓地寻找下一个出口。

所以,不要追问永远有多远。

它就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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