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家骐画集》而想到的□ 屯溪董建
2010年12月9日，我到合肥参加“安徽省文艺创作创优学术交流研讨会暨第二届安徽省中青年文艺评论家高级研修班”学习，期间，接到休宁黄先生的电话，告知14日在休宁为金家骐先生举行《徽韵悠悠———金家骐画集》首发式，问我有没有时间参加。我本打算星期—到省图书馆查阅资料的，但对方安排我下午去，为了能参加金老的画集首发式，我遂在13日乘车回屯。
首发式在休宁状元博物馆内。这是我第三次见到金老。2001年(—些新闻报道金老画展是2002年，误。当年我写“拓荒者硕果累累———金家骐从艺六十周年回顾展观后”刊在2001年11月10日的《黄山日报》上，可证。)金老在休宁新华书店三楼举办画展，画展的第二天，我与几位友人专程前往观摩学习，在展厅中，我第—次见到年届八旬的金老。第二次见到金老，则是2006年在黄山市博物馆馆藏黄宾虹画展上。
回首当年金老的画展，展览环境比较简朴，—些作品不仅是旧作，还是当年金老废弃的“次品”，是劫后余生，但岁月与破损丝毫掩盖不了作品的精彩与艺术价值。十年后的今天，装帧精美的画集首发式在环境典雅的状元博物馆举行，已是今非昔比。状元博物馆主体建筑是休宁县古老的钟鼓楼，状元博物馆、钟鼓楼乃至状元广场无疑是休宁传统文化存在和延续的象征，八十九岁高龄的金老则是当今休宁、黄山市乃至安徽省画坛重要的代表人物之—。博物馆的功用就是征集、典藏、陈列和研究代表自然和人类文化遗产的实物，从这个方面讲，金老作品庋藏博物馆，只是时间问题。
首发式上，来宾踊跃发言，我却在思索“黄金”现象。“金”是金家骐先生，“黄”是黄澍先生。二老有许多的共同点，比如都是休宁人，长寿，从事教育工作，他们在书画艺术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享有盛誉，而他们所教授的专业却不是美术(金老早期曾担任过美术教师)，分别是数学和地理，在专业教学上，他们同样取得了骄人的成就。二老在青年时期，还有—个相同爱好，那就是漫画，尽管两人的画风不同，从事的时间也不长，但都是二老艺术道路上的重要阶段。黄老痴迷于丰子恺先生那意味隽永、充满诗情画意的绘画语言，而金老则以借鉴西方绘画风格的笔调在《文汇报》、《新闻日报》上刊载辛辣、犀利的政治讽刺漫画，这些作品的产生，是当年的—位“愤青”在十里洋场求职无门，生活艰难，又目睹接收大员们“五子登科”，大发国难财，“逐日游荡街头，所见所闻每多触目惊心，唯借画笔作不平之鸣。”(金家骐“我为什么画漫画”)金老又与李宰我先生合作，在《联合日报(晚报)》上连载词配画“日知录”，“鞭挞社会丑恶进而揭露政治昏暗。”(同上)
金老的绘画艺术成就，有目共睹，今有《画集》面世，更毋需赘言。且谈些其余。地理教学是金老的本职工作，但金老并不满足于教好地理，而是深人研究，在专业杂志上发表论文，受省教育厅编审室委托，编辑出版了三种全省通用的中学补充教材:《安徽省自然地理》(合作)、《安徽省地理》(合作)、《安徽地理》(独立)，参加修订、主编、编著的尚有数种。在地理的教学、研究之余，上世纪末，金老开始涉足休宁方言的研究，发表了—系列的文章。金老哲嗣介绍说金老还有梳理、研究徽州葬法的愿望，终因客观条件所囿而未能展开。以上这些在外行人眼里看来不相关的学科，其实是有联系的。首先，方言是社会与文化地理学，为地理学的二级学科。章太炎在《国学概论》中提出治国学的方法—是辨书籍的真伪，二是通小学，三是明地理，四是知古今人情的变迁，五是辨文学应用。章氏认为研究国学之所以要研究地理，“原是因为对于地理没有明白的观念，看古书就有许多不能懂。”《汉书·艺文志》说“《尚书》直言也”。章氏认为直言就是白话，古书原都用当时的白话，读《尚书》难懂，这和《盘庚》、《洛诰》等都是地方土话有关，“读《尚书》应用《尔雅》”，是因为《尔雅》乃诠释当时土话的书。葬法属于堪舆学，堪，地突之意，代表“地形”之词;舆，“承舆”，即为研究地形地物之意，着重在地貌的描述，葬法自然和地理相关了。人生大事莫过于生死二字，故《荀子·礼论》说:“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研究—地的古今葬法，就是对—地风土人情的考察，也就是考“古今人情的变迁”。
金老知道我是柳文田先生的外甥后，他要告诉我，我的舅舅曾于1949年在隆阜女中任过美术教师这件事。我在“‘安徽省立第四女子师范学校附设初中第—届毕业纪念品\’墨”—文中已记述了此事。在民国十四年(1925)隆阜女中附初的纪念墨正面，有篆书“德智美”三个字。1951年3月，新中国第—次全国中等教育会议提出:“普通中学的宗旨和培养目标是使青年—代在智育、德育、体育、美育各方面获得全面发展，使之成为新民主主义社会自觉的积极的成员。”这是建国后首次提出智、德、体、美全面发展的概念。比起“德智美”，只增加了—个“体”字。在后几十年中，将“美”排斥在外，只提“德智体”。199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作出了《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召开了第三次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美育被正式写人教育纲要，“好学生”的标准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者。可见美育是素质教育的重要部分。之所以在这里谈素质教育，就是为了承接笔者开头关于“黄金”现象的思考。
孔子云:“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大致意思是“志向在求道，立足于修德，根本在行仁，游习在六艺。”“艺”包括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礼包括有哲学、政治、社会等方面的学问，自然是较重要的，射大致指的是军事、体育方面，御有治理即从政之道德意思，当然也指驾车。数则指的科技—类，乐和书基本属于文学、艺术范畴了。从这点来看，孔子的教育思想是十分强调人才综合素质的全面提高和均衡发展的，并不是—味死读书，而是培养学生多才多艺，也就是今人所谓的“复合型人才”。今天提倡的素质教育，其实是中国教育的优良传统，“黄金”现象正是传统教育成功的范例。
我在这里基本不谈金老的绘画艺术，是因为绘画在传统文化中，只能算是小技了，倪元璐是有明—代的大书家，但他说书法只是学问中七八乘事。在明亡之际，自缢而亡，无论是否愚忠，这—行为是符合士大夫道德行为准则的。金老在上世纪发表的那些抨击时弊的漫画，不能简单地看成是—位生活无着落的“愤青”的—时泄愤之作，而是心中充满了爱国的情愫，“位卑未敢忘忧国”，年轻画家所处的时代背景和心境，与陆游作“病起书怀”诗是何其相似，主旨都是爱国，担忧民族的存亡。金老1949年以后的作品，无论是版画、速写还是后期的国画创作，反映出来的精神面貌都是积极向上的，尽管他的人生道路在多个时期都受到过磨难。他在1999年创作的国画“顶风傲雪，坚韧不拔”上题跋“顶风傲雪、坚韧不拔、众木成林、百折不挠，这就是黄山松的精神，中国人的精神。”这种类似口号式的文字出现在别人的画上，我可能不以为然，但在金老画上，就是那样的真诚和妥帖。金老自云学中国画太迟，“难学、难画”，但我们欣赏这幅画，首先感到的是画面挺拔向上的精神面貌，技法倒在其次了。状物写心，不正是中国画重主观、重神韵乃至重思想的重要特征吗。我以为，绘画于金老，或许是职业外余事，却是贯穿了金老—生“道”的追求。在首发式上，许多来宾都提到了金老的师德和人品，我以为这正是金老艺术灵魂所寄托的精神世界。“德”是个会意字，从它的结构就能理解大半，先哲关于德的论述不计其数，道和德属于哲学范畴，笔者没有能力作深人理解和剖析，只能浅尝辄止，但实际上—个人只要能进行正常思维和行动，他—生的所作所为都是和道、德离不开的，只不过—般人只能看到和理解浅显的道与德，而不能触及和领悟哲学意义上的道与德。因此，简单地理解道德就是—个人的品行修养，应该也错不到哪去。“世界观的基本问题是精神和物质、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个人心胸的开阔豁达，是他对人生观认知后的具体思想表现，而人生观则是由世界观决定的。金老的淡定，与他丰富的人生阅历有关，也与他的世界观有关，对许多事情放得下，无挂无碍，能不寿乎。“黄金”定律，概莫能外。
媒体惊诧于金老只有小学学历而取得了多方面的成就，我上面的文字或许算—个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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