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亲手扔掉的东西
[摘要]陈大超
“我的父亲真是想不开，不洒脱，家里的很多东西都舍不得扔，有些东西放在家里实在碍事，不得不在他外出时偷偷扔掉，有时被他发现了，他就忍不住要发我的脾气，说他留着的东西，一定得等他死了才能扔。”一位远方的朋友，在邮件里跟我说。
说得我久久愣在那里。我父母的那个家，也是很多东西舍不得扔，室内放不下，就放到阳台上。有时候回去，母亲会望着一些她曾经喜欢的东西，依依不舍地说：“这些我们都用不着了，到时候，你们也不会要，就是送人，也没人要。”
她说的“到时候”，指的是她和父亲撒手离开的那一天。
人都有那一天。
写作间隙，我的目光偶尔落到我书柜里的书上，落到那些在别人眼里完全是一堆废纸的样报样刊上，想到某一天到来的时候，它们都会被扔掉，我的心，会忍不住疼一下。
我知道我自己珍爱的很多东西，在时间的眼里，都是废物，总有一天都会被扔掉，但是无论如何，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它们就是我的宝物，无论如何，它们都不会被我亲手扔掉。
比如我和妻子的情书。没有那些情书就没有我们的婚姻，自然也没有我们这个家——尽管我们在书信中发生过争执，感情产生过波折。我庆幸那时候，世界上连手机这个名词也没有，不然，我们家里也不会留下这样一种文物。
所有的纸信都会成为文物。我同样会把其他人——包括女同学、男同学、老师、同事、战友、编辑、文友的信件，都会好好保存着。那里面有我们共同经历的时代，有一颗颗鲜活的灵魂，有一段段浓烈的情感。
比如我为女儿做的成长档案。那里面有女儿第一次学会拿笔画下的一个不圆的太阳，有女儿在幼儿园得的小红花，有女儿读书时得的奖状、证书，用的课本，做的作业，包括她与她的小学、初中同学互赠的贺卡，她在母亲节时给她妈妈写的信……
比如我和妻子两边家庭的不同时期的全家福，以及所有与老师、同学、战友、同事、朋友、文友的合影。那些照片越老越珍贵，每看一次，它们都会给我带无限的快乐与感慨。
比如父亲的记事本，岳父的石球，母亲的淹菜坛子，岳母的泡菜坛子。父亲身体好时，家里的大事小事——连他到哪里理过发，到哪里买过菜，都爱记下来。岳父中风后，手里常常拿着两个白色的石球锻炼身体。母亲泡的压萝卜，淹的白花菜，岳母泡的包菜、豇豆、青椒等，都是永远难忘的美味。
比如所有的证件。许多证件，只是看见那个名称，就让人动心，动情，思绪翻飞，如“结婚证”，“独生子女光荣证”，“铁道兵报社通讯员证”，“孝感报特约通讯员证”，“城镇居民购粮券发放凭证”，“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境管理区通行证”，“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二届农民运动会工作证”——它们就是岁月的脚印。
比如旅游带回的小摆设。每到一个地方旅游，我都会花上很少的钱，买一个小小的纪念品回来，摆在家里的什么地方。这些东西每每撞入我的眼帘，不是让我想起庐山黄山北京西安，就是想起东湖西湖青海桂林，它们就会给我带来美妙的心情，奇异的思绪。
有这些东西在家里放着，在眼前晃着，我的心灵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踏实和安宁。
我相信再贫寒的家庭里，也有着只要人还活着，就无论如何不舍得亲手扔掉的东西。有些家庭里的床，桌子，椅子，早就过时了，陈旧了，衰败了，但当后人要把它们扔掉的时候，这个家里的老人，只要一息尚存，就会紧紧护着。在老人眼里，这些东西，可是睡过坐过款待过他们至亲至爱至尊至贵的人的。
我已经深深体会到，正是一个家庭里那些老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亲手扔掉的东西，才是一个家庭的历史和命脉，才是一个家庭的精神与情感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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