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丽敏项丽敏省文学院签约作家现居黄山水缸村里人家开

项丽敏项丽敏，省文学院签约作家，现居黄山

水缸

村里人家开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河里挑水，用水桶把河水一担担地挑回家，将厨房那只大水缸装满。水缸是陶制的，上宽下窄的深碗状，里外挂着褐红色的厚釉，很霸气地立在那里。

在男主人往水缸里担水时女主人也不闲着，给凉了一夜的灶洞架柴、生火，将水缸里的水一瓢瓢地添到锅里。等屋顶肥白的炊烟变成淡蓝时，灶洞里的火也就烧得旺了。锅里的水汽升了上来，顺着木头锅盖的缝隙丝丝缕缕地往外冒，冒，发出耳语般温柔的咕嘟声。咕嘟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不管不顾地将锅盖顶得扑扑响时，水就煮开了。女主人赶紧揭开锅盖，整个厨房一下子明暖起来，到处漾动着活泼泼、热腾腾的气流。

也有一些人家的男主人是不用过问水缸的，比如做手艺的师傅就从来不用挑水，有勤快的徒弟替他挑着呢。每天鸡叫二遍的时候徒弟就上门了，推开厨房虚掩的木门，把水缸上两个半月型的盖子揭掉，担起墙角的水桶咚咚地出了门，向村头的河里走去。挑水一定要赶早，一定要去村头，这样才不会吃别人家的“水脚子”。等徒弟把水缸挑满，把前后场院扫干净了，师傅才慢腾腾地起了床。这时徒弟得麻利地把师傅的洗脸水打好，再用师母刚烧滚的开水沏一壶香茶，恭敬地端到师傅面前。

家有女儿待出阁的人家也是不用男主人操心水缸的，此时正是准女婿献殷勤讨欢心的时候，不论隔着多远的路，准女婿都会赶着大清早上门来，气也不歇一口就挑起水桶，直到水缸里的水满到快溢出来了，才敢空出手抹一下脑门上的汗珠子。

若是一家有几个年龄相差不远的女儿，那可就热闹了，准女婿们比赛似的，天还没亮就前赶后追地跑过来了。来迟了一步的，看着已是满满一缸水的水缸，又无奈又不甘，恨不得把缸里的水倒个干净，再挑满。

水缸用久了会生水垢，也会有一些说不出来由的异物沉在水底。我的母亲有轻度洁癖，见不得水缸里有异物，家里每隔半个月就要清洁一次水缸，先把水缸里的余水全部舀起，倒掉，用干净的抹布将缸底擦上几遍，擦净之后再去河里一趟趟地挑水。平常挑两趟就能把水缸装满，这天至少得挑六、七趟才能把水缸装个大半满。

小时候我和哥哥一起干过擦水缸的事，因为个子小，用板凳踮着脚也挨不到缸底，有一次擦着擦着，就把自己倒栽葱一样栽进缸里了，幸好哥哥一把揪住了我的腿脚，使得我落入缸内的速度减缓了很多，没受什么很痛的伤。

每次从水缸往外舀水，除了会舀出水垢、异物，还会舀出几条半指长的小鱼来，那是我在河里洗碗时逮的小鱼，舍不得放掉，就偷偷地养进水缸里。

水缸里的水在冬天会结一层薄薄的冰凌，用瓢舀水时会发出咯喇咯喇的声响，很是清脆。将舀到的一块薄冰放进嘴里，轻轻地吮着，感觉就像是在吃冰棒。 除了水缸，厨房里必不可少的另一主角当然非灶台莫属。水缸和灶台在厨房里比邻而居，连体般的紧挨着。这一冷一热性格迥异的俩个家伙真是很有宿缘，自有生之日起便这样彼此相守，为敌又为亲，对峙又相融地共度着烟火中的生活，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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