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恩深似海爱如溪

淮河早报 2016-12-16 00:00 大字

寿县·赵志刚

再有半个月,丙申猴年就过去了,我的母亲也将迈进岁的门槛,真的算是高寿了。虽然她的头发已显稀疏,但青丝多于白发;虽然她满口的牙齿已经脱落殆尽,但说话仍然底气很足、口齿也很清晰。很多人不明白,她老人家的身体怎么会这么硬朗,生活的重压为什么没能摧垮她的身体,更没有摧垮她的意志。而我也几乎直到今天才明白,正是她博大的胸怀,无私的母爱,才使她在丈夫含冤而死之后,经受了无数的屈辱和痛苦,在精神和生活的双重重压下走到了今天。

母亲生于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幼时倒是没受过苦。解放初期嫁给了也是大户人家出生的爸爸。那时工商业联合,我父亲以一手精湛、漂亮的淬火和修车手艺在行业中大名鼎鼎。手艺好,朋友多、工资高,是爸爸的三大特点。家里的日子也十分的好过。

年,史无前例的红色风暴席卷了我们这个五千年文明古国的每一个角落,对我家来说,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年月。爸爸先是“对抗运动”被投入监狱,开始了囚徒生涯。就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监狱的头头动了恻隐之心,派人把他用担架从四十多里外的劳改农场抬回了县城里的家。回家没多久,在母亲的悉心照顾下他竟然奇迹般地起死回生,渐渐复元了。

然而,母亲治了父亲的病却救不了父亲的命。年的9月,爸爸已经又在“运动”中被揪斗了好几个月,连续的精神上的折磨和肉体上的摧残,让他心力交瘁,万念俱灰。就在那年的9月日中午,他在被关押的房屋里,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离开了这个让他迷惑不解的世界。那年爸爸岁,妈妈岁,而我才刚刚5岁。

仿佛一夜之间,我家从人间跌入了地狱。因为爸爸是“畏罪自杀”。千斤重担突然间压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头,她既要抚养三个未成年的儿子,还要照顾因儿子自尽而哭瞎了眼睛的七十多岁的奶奶。

因为家庭陷入了极度贫困之中,大哥和二哥都没有上完小学就被迫辍学了。而我是在9岁的时候才背上妈妈亲手缝制的书包走进了校门。至今我还记得妈妈送我到校门口时的婆娑泪眼。她说不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只是轻声地对我说一句:“听老师的话,好好念书……”

在好几年时间里,妈妈带着三个儿子经常到慈祥的姥姥家去蹭顿饭吃。有时妈妈独自一人去西门外农场拾麦子、拾黄豆,就把最小的我托付在姥姥家。从家里到姥姥家,从姥姥家到西门外寿西湖农场,从农场把拾的麦穗、黄豆或柴禾背回家,再从家里到姥姥家把我接回去,妈妈有时一天要辗转几十里地。到了夏天,妈妈还要背起冰棍箱,凌晨四、五点钟就到冰棒厂排队进冰棒。天亮后她佝偻着腰背着箱子走街串巷,一支冰棍赚个五厘一分。和白居易笔下《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恰恰相反,妈妈是“唯恐阴雨天气凉,乞求骄阳似火炉”,她不怕天冷,只希望天越热越好,这样,冰棒不但可以卖得快,还可以卖得贵一点。

经年累月的繁重体力劳动和为一家老小吃穿用度操心费神的左盘右算,磨粗了母亲的双手,也磨砺了母亲吃苦耐劳的坚强意志。除了因为上学抄同学作业或为同学代写检查,母亲被老师叫去训斥后回来见她流过泪外,几十年来我很少见她流过泪。即使是生活的重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也没动过抛弃我们改嫁他人的念头,街坊四邻提起母亲无不叹息、称赞。

听奶奶说,为了减少妈妈家务活的量,奶奶曾和妈妈商量想把二哥或我换给对面一户女孩多的人家,因为女孩会做家务活。妈妈也曾动过心,但最终还是没有达成“交易”,因为妈妈实在不能割舍自己的心头肉啊!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年之久,直到一九七九年爸爸平反才稍有好转。但不论什么时候,母亲都没有占过人家一分钱好处,我上学、当兵、工作,直到现在也出头的年纪了,她和我说的仍然是不要和别人争名夺利,要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干事,不能丢人现眼,落人闲话。正是她老人家的家教特别是身教让我无愧于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母亲的生活质量不高,但她乐在其中,无怨无悔。孀居的五十年来,她没出过远门,没坐过火车,甚至连电话都不会打,更没有一件称得上奢侈的衣物和用品。可以说她从来没有享受过充裕的物质生活,似乎子女儿孙的丰衣足食就是她人生的最大追求,就是她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

母亲的心态极好,心胸更是大得令人难以置信,我的堂姐一语说到了实质:“我二婶不仅心大,心还特别干净”。

说到干净,我又想起一件事。上小学的一天,我放学回家,突然看到家门口站着很多人,还敲锣打鼓,我什么都不懂,吓坏了。等人都走了,才发现家里的门头上钉了一块长方形的红牌牌,上面是“卫生之家”四个字。要知道,当时我家穷得连水泥地都没有,地是坑坑洼洼、疙疙瘩瘩的土地面,不是每天清扫,就会泛起盐硝。就是那样的环境条件下,母亲靠着每天勤快地抹桌子、扫地,竟然能拿到“卫生之家”的牌子,那可是一点水分都没有的荣誉,也是那个简陋的家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荣誉。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没有和邻居们红过一次脸,我和同学或家门口的小孩吵架、打架,她责怪教训的都是我。她服侍奶奶近年,从来没有过怨言,更没有过吵闹。她到现在都没有几个私房钱,可却为我们在左邻右舍那里赢得了没有争议的口碑,这也算是留给我们的家风财富吧。

母亲已到暮年,尽管身体很好,但终有一天将会和先她几十年而去的丈夫相聚于天国。近几年我常在梦中梦见妈妈溘然长逝,惊醒后常常是泪湿衣襟。我也在梦中为母亲编撰挽联,其中有一幅是这样的:“上敬老,下育小,忍辱负重,贫弱之躯撑小家,德何其高哉;左顾亲,右睦邻,茹苦含辛,天地之间存大爱,望真乃重也。”我想,待母亲百年之后,这幅挽联镌刻于北山公墓母亲的墓碑两旁,当是对母亲永久真诚的纪念。当然,在内心深处,我会祝愿我恩重如山、情深似海的母亲永远健康,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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