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乡村的雪天
人物：于继勇
职业：电视编导、作家
大雪之地：淮北
下雪了，才知道古诗里的玉树琼枝，是多么美妙的一个词。
惊喜总在清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发生，院子里，房前屋后，村里的池塘，村外的田野，都被厚厚的雪盖着，熟悉的风景变的陌生。
迫不及待的穿上棉鞋，大呼小叫着冲出门去，到没有任何动物脚印的雪地里，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让寒冷穿透唇齿。快速揉起一个雪团，吼一声，使劲扔出去。
受到惊吓的鸡鸭发出惊叫，扑楞着跑出温暖的窝，被雪光照得不知所措，辨识不了方向，咯咯咯叫了几声，又纷纷退回窝内。
因为寒冷或饥饿，猪圈里的猪，一直在哼哼唧唧的叫，等待主人送来热喷喷的早饭。
狗是最自由也最聪明的动物，它们会追着疯跑的孩子们，左冲右突，摇头摆尾，一起在雪地里撒野。
大人们没有心情玩雪，起床后，要忙起家务。男人们到厕所撒了一泡长长的尿之后，开始寻找扫雪铲雪的工具。女人们洗漱之后，进厨房，升火开灶，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各人自扫门前雪，扫雪一定要在雪化之前动手，既不拖泥带水，又能扫的干净。扫出来的路，像一条条黑丝带，一家连着一家，直到各家大门前。大家都尽量往门前扫的远一些，连着大路，这样就方便出行和串门。
男人们互相递烟，嘴里哈着热气，互相寒喧着，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聊着田野里的庄稼，以及可能的收成。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雪是庄稼的福音，能冻死害虫，融化后的雪水，又滋润了庄稼的根叶。
扫了路，大人们又开始准备扒房顶的积雪。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乡村，深宅大院很少，土坯草房和少数几间瓦房拥挤在一起，因为居住的相对集中，村子就变得狭窄而热闹。
大多数人家依然住着草房。草房的屋梁和檩条都细，禁不住厚雪，要及时把房顶的雪扒下来。大雪压塌房屋的事情，虽然很少发生，但是总要以防万一。
把箩筐绑在一根长长的竹竿或长棍上，看起来像一个带着长脚的“中”字。房顶的雪掉下来，发出沉闷的声音，仿佛能震到人心里。
孩子总是喜欢刺激的事儿，在房顶的雪团掉下来的一瞬间，从雪团中猛的窜来窜去，挑战自己的胆量，当然，有时候难免会被砸中，但是，雪砸在身上，并不太痛，被雪团埋住的时候，反而增加了游戏的欢乐。
大人怕孩子受伤，大声的训斥，追过来，一板脚蹬倒在雪堆中。这时候，孩子会老实一会。几分钟后，老毛病重犯，又疯了起来。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各家的烟囱升起炊烟，如果没有风，青色的烟会直直的升起，像竖起一根根烟柱。
孩子们的欢叫和家畜家禽的叫声，在村里汇成声音的交响，传出村外很远，那是生活的气息。
村外的土路上，出门办事的人三三两两的走着，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远远的，像一个个黑点。那时没有机动车，也没有刺耳的喇叭与马达声，每个村庄都静卧在大雪中，像冬眠的兽。
扒完房顶的雪，扫完房前屋后的路，勤快的主妇已经做好了早饭，喊一家人吃饭。调皮的孩子早已经在雪里弄湿了鞋袜，难免要挨一顿训斥。腊月天里，如果不是特别的错，父母也很少打孩子，也许寒冷可以抵消人心底的火气。
记得有一年大雪，连续下了五天，雪厚一尺多，人走到雪地里，没了膝盖。因为雪太大太急，后来，大人们都失去了扫雪的兴趣，任凭大雪没日没夜的落，偶尔有大雪块从树枝或房顶坠落下来，噗的一声，发出巨响，吓的人和圈里的家畜都猛的一怔。
雪一直下，天黑上冻，中午化冻，出门变得困难，男人们三三两两窝在一起打扑克推牌九。也有赌博的，输了就争得面红耳赤，咒爹骂娘。有时候会打牌到深夜，赢钱的人，会出点小钱，让主人家炒点小菜，弄一碟油炸花生米，几个人喝一场小酒。划拳的叫喊声传出很远，丰沛的荷尔蒙在叫声里得到释放，化去深夜里多余的冲动。
村里有一家开了多年的羊肉馆，羊肉馆的主人叫四意。四意是一个勤快的人，他每年多养几只羊，在冬天里杀了，每天晚上下一锅羊肉面，然后站在村子里，喊几嗓子“羊肉面条下锅了”。那些打牌争红了眼的男人们，便揣着劣质的白酒，踏着雪，三三两两的踏进四意家的门，五毛钱一碗，就着大蒜头，吃一碗地道的羊肉面条。
四意的羊肉面条很香，香气飘得很远，馋得人想揉碎自己的肠子。
有一年冬天，父亲出奇的大方，作为考试的奖励，踏着齐膝深的雪，他带我去四意家吃羊肉面条。
父亲细心的数出一元钱，摆在四意家的灶台上。然后，四意从大锅里盛出两碗面，摆在我们面前。地道的羊骨白汤，白面面条，红色的整只辣椒，再配上青青蒜苗，看在眼里，已经惹人流涎。
快三十年了，每次吃羊肉面的时候，最难忘的还是四意家的那一碗。在衣食寒酸的年代，那碗面条，是我生命里的一座里程碑。
雪总会停的，也总会出太阳。太阳一出，雪就飞快的融化，只消两三个日子，地上的雪就化的没有了踪影，天地又恢复如常，村庄又变黑黢黢的模样。
田里的雪会比村子里的雪化得慢些，被雪盖着的麦田，慢慢露出绿色，生机盎然。
村庄，小河，池塘和田字格一样的田野，在雪将化未化的时候，共同涂抹出一幅淡墨山水，这样的景象，是淮北平原里，最惬意也最抒情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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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淮北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