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寒到美观 □许丽

我承认,自己购衣成瘾。之所以会沦落为见到漂亮衣服就挪不动脚的一介俗人,究其原因还是源自长辈对衣物的极度匮乏、自己年少时的万般困窘吧。

我出生在皖西大别山区,那里植被茂密,丛林覆盖,绝对原生态风光秀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家乡交通依然闭塞,山路十八弯,山村可耕地少,“一年忙到头,两手攥着肉”绝不夸张,日子一穷二白,很多人家还在为填饱肚子而发愁。粮食是第一要务,至于衣服嘛,能穿暖那就是烧高香了。家家孩子都多,“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连连给老三”,我妈常常这样跟年幼的我念叨。“那老四老五咋办呢?”对于我这样无聊且幼稚的问题,通常是求不到答案的,因为我妈没工夫跟我磨牙。记忆中她总是那么忙,白天在外面劳作,收工回来还有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干不完的活把水灵灵的她变得又黑又瘦。十三岁就没了母亲的她自小一条单裤过冬,落下了严重的腿关节炎,尤其到了阴雨天,夜里我常常会被她的呻吟声吵醒,那时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痛苦,但那难熬的呻吟声从此时常出现在我的梦境中,令成年后的我很多次被惊醒后泪水打湿了枕头。

我爸在外工作常年不在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里唯一的两开门衣柜是我妈的陪嫁品,总共三格加一柜肚,娘儿四人的全部衣服加起来还码不满两格。弟弟调皮捣蛋,总是干干净净出门,邋里邋遢回家,我妈最愁的是连阴雨天,换洗的衣服没法晾干。好在她心灵手巧,把自己仅有的几件出嫁时做的、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改改给我们穿,而她自己则一年四季就那几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小时候的我长得快,五年级时差不多就现在这么高,深得我妈最爱的那件灰色涤卡褂子就成了我最体面的一件衣服了。那时交通不便,我爸回家的次数很少,有时回来会带回一些全棉纱线白色工作手套,不知我妈挑灯夜战了多少个夜晚才得以集腋成裘,把手套变成一件件花纹各异、漂亮得令我们可炫耀的线衣线裤温暖着我们的身体。因此,在大多数人都穿空心棉衣过冬的时候,我们姐弟仨每人至少都有两套线衣线裤,如此,春秋季有衣可过渡、再冷的冬天也不觉得冷了。山里冬天来得早,我妈还把我爸带回来的全棉劳动布手套拆开给我们做棉鞋,在别人家的孩子还在拖踏着破单鞋的时候,我们姐弟就已穿上了崭新的棉鞋。新鞋压旧鞋,针儿密线儿长,就这样,清苦的童年时光被我妈缝补得有滋有味、暖意绵长；童年的煤油灯下,瘦弱的我妈那飞针走线的模样刻印成我心底抹不去的、最美丽的影像,多少年来都记忆犹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上了初中的我知道爱美了,可我从来不在我妈面前表露出来。但知女莫如娘啊,她养了很多只鸡,除了拿鸡蛋换我们的学杂费、学习用具以外,悄悄给我换了两条纱巾,给我扎好看的马尾辫子。听说公社来了批稀罕的展销布,她拎一筐鸡蛋去供销社换钱,第二天一大早赶十里路去抢购了一块湖蓝色布料,托桥头最有名的王裁缝给我做了一件款式新颖的褂子。那是我长那么大以来最漂亮的一件新衣服了!我不知道那件衣服用掉了她积攒的多少鸡蛋,但我清清楚楚记得,当我穿着那件褂子、扎着粉蓝色纱巾绑着的马尾辫昂首阔步走在春风拂面、花香四溢的上学路上时,惊艳了多少乡亲们的眼:“乖乖隆咚,快来看看,我们小丽今天可真漂亮啊!”

困境是激发人奋进的马达。在我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中专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妈终于露出了最舒心的笑容,仿佛考中的是她自己,仿佛好日子正在向我们家招手。改革开放的春风渐渐吹进了穷乡僻壤,山里也出现了好衣服,亲朋好友纷纷来祝贺,我那漂亮时髦的小舅妈最是善解人意,给我买了质地上乘的白色小西装和酒红色夹克衫。喝着山泉水长大的山里妹大多皮肤都好,这两件衣服令我不再是那个粗布陋衫的灰姑娘,也让我在跨进中专大门时不再土里土气。学校里女生宿舍在男生宿舍的后面,每当穿着它们路过男生宿舍时,总有几个最调皮的医士班男生吹着口哨善意起哄:“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来自金寨那乡下,又香又白人人夸……”虽然当时我面红耳赤成了一棵含羞草,但别提心里有多美了!

因我爸单位搬迁,我家从山区搬来了蚌埠,之后我毕业也分配来了蚌埠。上班后,我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单位骨科专家治好了困扰我妈二十多年的关节炎。身体好了心情就好了,生活也一天天好了起来,一年四季,我们再也不为没衣服穿而发愁了!婚后的我住在太平街小区,那里离市里最繁华的商业街淮河路最近,这条路就是我业余时间踏足最多的地方了。孩子眼光好衣品讲究,她常说,妈妈你知道吗?我最深刻的童年记忆就是你拉着我逛大大小小的商场,我的穿衣品位一直在年级数一数二,绝对是拜你所赐。时常有朋友跟我感叹:你们单位美女多啊。其实并不是我们同事相貌有多出众,而是她们气质好、穿衣品位高,懂得什么最适合自己,从而穿出特质。步入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性,在提升自身专业水平的同时,也在孜孜不倦追求精神上的富足,业余时间大家参加各种培训班、去健身房,琴棋书画舞各自修炼。上下班时间点,大家脱下工作服换上生活装,尽管步履匆匆却分明就是一场场时装展,令人赏心悦目。你还别不相信,每年末单位组织开展联欢会,从筹备到开演短短一个月时间,从主持到表演,华丽的舞台阵容和服装,群英荟萃才艺比拼,那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周末,我照例去娘家陪二老说说话,顺便给我妈带了件新买的外套。我妈一边埋怨我又乱花钱,一边美滋滋地试穿,我禁不住赞叹:真好看,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啊,看你这哪像七十岁的老太太!回头给我婆婆也买一件。我妈乐得合不拢嘴,拉开大衣柜门,一件件展示给我看:这件大衣是你买的,这件外套是你弟媳妇买的,那件羽绒服是你妹妹送来的,那是我自己买的……我现在好看的衣服三辈子都穿不完啊,托共产党的福,我们赶上好时代了,住得好吃得香穿得美,年轻时做梦都想不到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以后可不要再给我买新衣裳了!我站在她那宽大的穿衣镜前边对镜自赏边笑说,那不行,咱们要活到老美到老,人活的可不就是精气神嘛!

是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从最基本的御寒功能到如今满眼华服的美观,衣物的颜色质地款式品种,应有尽有,富起来也美起来的中国人满满的幸福感。等我到了我妈那个年岁,我定要比她现在还要美还要精神,为什么不呢,生活如此美好,我们的心情这般欢畅!

作者单位:市第三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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