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市井的田与溪
一块田,隐于市井,镶嵌着地理标志。
一条溪,隐于市井,流淌着历史传奇。
田不大,不足学校足球场面积,却四季常青;溪不宽,迈腿可跨,却清流不绝。田依着溪,溪伴着田,田溪相偎了数百年。田隐于车水马龙的街后,躲在高楼林立的背影里。自小河街或南大街往西一拐,视线舒展出一百多米的样子,再往下一落,就看到三块田——芹菜田。绿油油的水芹,像初夏田野里青扑扑的秧苗,将视线染绿,将视野染绿,将水田里劳作的菜农染绿。
在桐城菜市场,一年四季都能看到水灵灵的水芹。买一把回来,洗净,用开水淖一下,切成小段,加入盐、鸡精、辣椒油和醋凉拌,清香爽口。用豆干丝炒水芹,加入些许切碎的红辣椒丝,白、青、红、黄,颜色搭配恰到好处,可谓色香味俱全。将腊肉下锅炒至出油,再倒入切成段的水芹,大火急炒,倒入少许用水调制好的鸡精,趁鲜青色未退时盛盘,此时的腊肉肥而不腻,水芹油润香甜,令人口舌生津。而冬季的水芹茎白芽黄,鲜嫩香脆,品质更佳。每年春节,家家必备水芹,因为水芹茎秆空心通畅,寓意来年万事通达顺利。
外地朋友来我处做客,见餐桌上摆了凉拌水芹和水芹豆干炒肉丝,很是高兴。搛一筷头入口,细细嚼之,立即喜上眉梢,忍不住点头赞叹:水芹到处都有,但没有这么好吃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查阅资料得知,桐城有数百年水芹栽培历史,2008年获国家地理标志。水芹生产基地——城区南郊泗水桥一带,以前是龙眠河的河床,地势低平,后来河流改道,就成了田。芹菜田的泥土犹如香灰,不易流失,也不板结,人们下田,脚起泥合,全田不留脚印。芹菜田的水,主要来自河床沙石层渗出的洁净水,水质好,且冬暖夏凉,常年不息,为水芹菜的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水芹富含多种维生素和无机盐类,其中以钙、磷、铁等含量较高,同时具有清洁血管、降压降脂等药用功效,属正宗的绿色食物,深受人们喜爱。
灌溉水芹的活水,来自哪里?一位弯腰采芹的菜农直起身,伸手一指:呶,前面彩钢瓦那边就是。走过去一瞧,果真有一椭圆形水池与芹菜田相通。池内有暗泉漫涌,池水清澈见底,寸余长浅黑色野生小鱼成群结队到处逛。一边是钢筋水泥的冷硬,一边是鲜活生命的蓬勃,城市里的田园与田园里的城市,就这样互补互荣,和谐共生。
暗泉漫涌、不惧干旱的芹菜田,偏偏还有淙淙溪水绕田而过,让人羡慕妒嫉。溪是活的,它有个好听的名字——槐溪。它的水源来自于龙眠河拦水坝,经和平菜市场外围的沟渠隐入和平路地下,从小河巷钻出来,在芹菜田边复活,一路欢唱,又隐入昌平路路基之下。据史料记载,槐溪建于明朝,与桐溪塥、芹菜田构成桐城老城区重要的历史水系。
近读张泽国先生的《桐渠考》,对古桐渠有了兴趣。文中引用明弘治三年《桐城县志》记载,洪武末年(1398年前后),江西南昌人胡俨来桐城任知县,“开桐渠,导桐溪水自县中出,溉城西田百余顷。”六百多年前开凿的水渠,流经城区,西行至城外农田,既解决了城区消防用水和雨季排涝,又灌溉了农田,滋养了庄稼,一举两得。为了寻找古桐渠,我在老城区穿街走巷,从龙眠河公园到北大街、西后街、南大路、文昌大道,其间虽找到了一条丛生杂草的浅水沟,也仅仅只看到数百米长,其两端分别隐入环城路和文昌大道,不知所终,也不知其名。及至芹菜田,看到翠绿一片,听到淙淙之声,眼睛和耳朵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
一位近七十多岁的老菜农,站在溪水里洗芹菜。溪水一路向西,汩汩钻进芹菜田西埂涵洞,不见了。沿着溪水的流向,数千米区域都是坚硬的水泥地和林立的高楼,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公路,是现代化的城市新区。从整治一新的龙眠河,流经古色古香的小河街,再隐入豪华气派的现代建筑群,从明清历史流到建国再流进新时代,这就是槐溪的使命么?
我想知道槐溪和芹菜田的故事,老菜农嘿嘿一笑:多着呢,一下子说不完。我想知道槐溪水流到哪里,老菜农又一笑:九九归一,你说能流到哪?复一惊。这位勤劳而睿智的老菜农,如流水一样隐于市,莫不是受了田与溪的熏染?隐于市井的田与溪,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修炼成了闲云野鹤的隐士。那些依田依溪而居的市民,也是一脸云淡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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