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军小的时候阿婆曾经和我说过人死了是有魂的倘真如此
□董军
小的时候，阿婆曾经和我说过，人死了是有魂的。倘真如此，阿婆那惊惧恐慌的魂魄现今一定已经安宁了吧？
阿婆是上吊自缢死的，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的一天。
那天早晨和其他的早晨没有什么两样，天色灰亮，迷雾蒙蒙。我在一阵腹部的胀痛中惊醒过来，便习惯地高喊阿婆。四周除了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于是我懵懵懂懂地爬将起来，磕磕碰碰地跑到阿婆的房间。之后的事情大家应该都猜到了。一幅可怕恐怖的画面在幼小的我面前残忍地赤裸裸地展开。那成了我至今消弭不掉的噩梦。
父亲得知不幸的消息后，匆忙赶回来处理阿婆的后事。阿婆，葬在了离我家不远的树木稀疏、光秃秃的山坡上。
阿婆那年72岁了，她何以要采取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就不怕死后的魂魄不得安宁？很多年之后，当我已长大成人，父亲才告诉我，阿婆对当年“文革”中那些隔三差五就抓人、动则开批判会斗人、经常万人上街游行的非理智行为很费解。阿婆是玉林客家人，常年生活在穷乡僻壤，没见过世面，更听不懂普通话和桂林话，她弄不懂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阿婆患有高血压。高血压混合着乱轰轰的生存环境让阿婆无所适从，她的精神经常处于崩溃的边缘。直接的导火索就是父亲作为工宣队员要连着一段时间常驻外单位宣传毛泽东思想，阿婆误以为父亲也被当作坏人抓走，以后难以养活全家，更无颜面见人。带着对社会的恐惧不解，对日后生活的不知所措，阿婆决然地采取那么一种方式逃离了这个世界。
几年之后，大伯、二伯、叔叔等一大帮我从未见过的故乡的亲戚，来到了我的家。他们要把阿婆的遗骨迁回去安葬，叶落归根。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我蹲在地上，好奇地看墙角的黄布袋。黄布袋肮脏发皱，泥迹斑斑。阿婆的遗骨，就放在那个布袋里。我没有想到，分别几年的阿婆会以这种形式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没有感到阴森森的毛骨悚然，我在想阿婆曾经和我说过的人死后是有魂的这句话。我凝视着阿婆。我困惑地想，这，就是人死之后的魂？
父亲后来还告诉我，1960年我出生的时候，正值国家特别困难时期。父亲亲自回到故乡做了大量的工作将阿婆的户口迁到桂林市，一来可以带我，减少家庭后顾之忧；二来让阿婆到城里享一点清福。可父亲万万没想到，阿婆不但没享到福，反而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到桂林市仅6年，竟然以那样的方式撒手人寰，怎么不叫人痛心疾首！
阿婆带了我几年，我最痛恨自己的是，因为年纪小，阿婆生前的事情我记忆中几乎一片空白。多年来，因为路途遥远，工作繁忙，也没去祭拜过她老人家一次。父亲和我说过，因为当年困难，阿婆把饭做得软软的，用手团成饭团，轮换着放盐和糖来喂我；我有一次得了肺炎，也是阿婆日夜在医院照料、陪伴我；我自小穿衣吃饭都是阿婆精心服侍，以至于我竟然听不懂任何人的客家话偏偏就能听懂阿婆的客家话。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然而，我竟不能为她老人家尽一天孝心。
今年清明节，已83岁高龄的父亲回老家为阿婆扫墓，我原本想和父亲一块回去，可因为当时手上有几份材料要处理而未能成行，殊为遗憾。
细雨迷蒙，烟花寥落。遥望阿婆墓地方向，点几炷香，祈愿阿婆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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