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于氏于美芳

烟台晚报 2020-01-03 09:44 大字

范翠香

2019年已经过去,可我的思绪依然停留在往日不愿前行。多年来,我总想为姥姥写点什么,可一提起笔来我便泪流满面无法下笔,直到刚刚过去的这一年,我终于和着泪水完成了这篇稿子。

只要我活着,就别想把路家的孩子送人

姥姥如果今天健在,该有116岁高龄了。姥姥身高不过1米5,体重从来没过百,一双小脚。她前半生没有自己的名字,“路于氏”这个名字用了大半生,陪伴她的另一个称呼是“大寡妇”。解放后,国家上户口,才给了她一个好听的名字———于美芳。

姥姥的娘家是栖霞西城镇(原小庄乡)于家村。姥姥生下来就没了娘,她父亲养她到7岁,然后送到了西城镇小河南村我的姥爷家里做童养媳。15岁,她与姥爷成婚,成了路家大院的大媳妇。

路家是一个贫穷的大家庭,姥爷兄弟六人都以扛活、种地为生。中国共产党在我们这一带秘密组建,姥爷们都陆续加入了党组织。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后,路家人经过几番商讨,决定留下我的姥爷路风(长子)帮老家掌管家业,其他兄弟全部参加到抗日的队伍中。二姥爷路贤被党组织派到二鬼子的队伍中,打进日本鬼子的内部做地下党。三姥爷路清回村担任村党小组长,发展党组织,扩大武装力量。其余三个小弟兄,当时还没有成人,年龄渐长后也陆续送进了八路军队伍。

在这个革命的大家庭中,姥姥虽然身体瘦小,性格却非常坚强,是说一不二的内当家。姥姥一辈子生过三个孩子,我的大姨、妈妈和舅舅,可姥姥一共养大过五个孩子,全都视如己出。

六姥爷出生时,他的母亲为生他丢了性命,老姥爷对姥爷说: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这么小的孩子咱怎么养得活?找个好人家送人吧。姥姥听说后,颠着小脚跑到公公跟前,说:“爹,婆婆死了还有我,只要我活着,就别想把路家的孩子送人!”说完,抱起小姥爷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那时,大姨出生才只有半年。在那个吃不饱饭的日子,姥姥没有太多的奶水,一狠心便给大姨断了奶,把奶水让给小姥爷吃。大姨每天靠玉米粥充饥,很快就骨瘦如柴。小姥爷刚学会说话的时候,总是仰头看着姥姥的脸喊“妈妈”,姥姥每每及时纠正他,让他叫“嫂嫂”。“嫂嫂”、“嫂嫂”,小姥爷叫得也特别甜。小姥爷长大了,懂事了,更懂得感恩。姥姥干不了重活,可她学了一门编席的好手艺。小姥爷十几岁时就会为她破高粱秸,帮她打下手,干得又快又好。

临走之前,只想求你一件事

小姥爷18岁时,长成了一个粗壮结实的大小伙子,成了家中的好帮手。可那时正是日本鬼子最猖狂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小姥爷回到家中,蓦地跪倒在姥姥面前:“嫂嫂,你养我长大,我知道如今你正是用我的时候,可我不能为你尽孝了,我报名参加了八路军。”正坐在地上编草席的姥姥忙起身扶小姥爷,却“扑通”一声跌倒在小姥爷面前。小姥爷慌忙把她抱起,两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小姥爷问:“嫂嫂你不愿意?”姥姥哭着回答:“打鬼子,哪能不愿意?只是不舍得,这一去,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再回这个家。”小姥爷安慰说:“嫂嫂不怕!小弟长着眼呢。我去杀小鬼子,小鬼子杀不了我。”

小姥爷为姥姥擦干泪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家门,从此跟随部队转战南北,很少回家。直到23岁那年,部队转回家乡,在周边打游击。那时,我们的部队力量薄弱,只能趁夜间作战。小姥爷每次作战结束后,便在天亮前赶回家,利用白天休息的时间,帮姥姥破高粱秸、刮蔑子。那天,小姥爷在家吃了晚饭,赶到离家4里远的部队驻地———西城大庙后村参加战斗。拂晓时分,有人叫门,让姥姥到村头等候。聪明的姥姥心里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浑身颤抖,满面泪水,颠着小脚到了村头。

三姥爷和几个村干部也守候在那里,他们把姥姥搀扶到一副担架旁。担架上躺着的,正是血肉模糊的小姥爷。姥姥扑倒在担架上,失声痛哭,低声地呼喊:“小弟,我苦命的小弟……”昏迷中的小姥爷听到姥姥的声音,睁大眼睛盯着她说:“好嫂嫂,别哭,我不行了,临走之前,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小弟,什么事?你说,只要嫂子能办到。”

小姥爷强打精神,抬起右手为姥姥擦着泪:“嫂嫂,你养育了我,我却不能为你尽孝,对不起。我长这么大没有喊过一声‘妈’,现在只想喊你一声‘妈’。”。

姥姥用自己的袄袖擦净小姥爷的脸,对他说:“小弟,你喊吧,大声地喊出来,叫给咱妈听。”“妈———妈妈———”小姥爷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了埋在心底里的声音。

姥姥仰起头,望向天空喊:“妈———小弟在叫你呢,你听到了吗?”说完便低下头,亲吻着小姥爷,小姥爷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担架在姥姥的呼喊声中慢慢地走远了。小姥爷路川的名字永远地留在了观里镇邢家果村的烈士塔上,小姥爷和他的战友们长眠于塔下。姥姥每年都要颠着小脚走十几里路,去看望小姥爷,送去他最爱吃的饭菜,陪他说说话。

我把小春花就交给你了

姥姥抱养的第二个孩子,是我的小姨路春芝。小姨是我二姥爷唯一的孩子。做地下党的二姥爷因为给八路军搞治伤的药,暴露了自己,受尽磨难的他几经周折半夜回到了家中,口吐鲜血离开了人世。二姥姥经受不住打击,病倒了。姥姥抹去泪水,把不满3岁的小姨抱回了家。这时,姥爷路风已经去世,大姨已经出嫁,姥姥膝下还有两个小孩子,我的妈妈和舅舅,拉扯他们过日子已经是十分地艰难了。三姥爷路清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三姥爷问姥姥:“嫂子行吗?”

姥姥瞪大双眼对三姥爷吼:“不行也得行!他们死了,活着的人就得挑起他们的担子!是大嫂我就得当起这个家,是大妈我就得当好这个妈!就是要饭吃我也把他们全都养大成人!”

路家兄弟六人,大哥二哥去了,三姥爷便成了当家的男人,他带领全家老少拜过姥姥,从那时起,姥姥便成了路家大院备受尊敬说一不二的内当家。

姥姥爱孩子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可是为了杀鬼子,舍得自己的孩子也是人人皆知的。

姥姥村离县城只有12里路。村东和县城之间,有个叫南旺的大山,山顶是周边最高点。山上有个大戏台,戏台后面有一块大石头,站在那块大石头的上方,便可俯瞰整个栖霞城,日本鬼子的炮楼就设在城西头。站在戏台最顶端,可为周边几个村站岗放哨。可是大人站到上面,极容易暴露目标。身为党小组长的三姥爷路清为这事十分地犯难。姥姥知道后,对他说:“让孩子们去不就行了吗?”

三姥爷瞪大了眼睛:“那可是送命的差事!让谁家孩子去?谁舍得?”姥姥牙一咬:“还能叫谁去?自己的孩子去!我把小春花就交给你了。”小春花就是我的妈妈,那时,妈妈才是个不满10岁的小女孩。盯着姥姥,三姥爷泪水流到了胸前。他说:“嫂子,你太不容易了,你也太了不起了!我谢谢你。”

村里同时也找了几个小女孩轮流陪妈妈“玩耍”。大人们每天都轮流在山上劳作,保护着这个小哨兵。妈妈还真成了一名勇敢的小哨兵,每天带着干粮,在戏台边最高的大石头上,紧盯着城里炮楼上的鬼子,鬼子只要一往我们这边走,妈妈就敲锣报警,周边正在“劳动”的大人们便忙着埋伏和转移。由于妈妈的认真负责,周围的村民都很安全。鬼子也多次遭到我武装力量的有力阻击,伤亡惨重。

妈妈因此多次受到党组织的表扬,15岁便加入了党组织。如今她已90岁高龄,安享晚年的妈妈得到了村民的爱戴,也受到了党组织的关怀和照顾。

姥姥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大字不识一个,光荣册上也没有她的名字,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都是杀敌的勇士。姥姥一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可她的故事至今在我们这一带流传。

一生贫苦,过度劳累,姥姥走的时候还很年轻,不过五十出头。那年我8岁,记事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姥姥和妈妈的故事,在我的脑海中越积越多,在我心中,姥姥的形象也越发高大,她绝对当得起“伟大”二字。这样一位伟大的女性,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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