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寻庄坑——关于歙县桑皮纸的探访
我们曾经在歙县采访了两种手工造纸,其一是构树皮纸,另一种则是用毛竹造的纸,还有没有用其他原料来造纸呢?我让歙县文化局的朋友留意查访,果然。县文广新局局长叶剑奇那天告诉我,唐里有生产桑皮纸的,至今还在延续。我约了中国科大教授、中国传统手工纸调查主持人汤书昆一起前往采访。
春分后五日,久雨放晴,风和日丽,徽州处处是花的海洋,梅花刚刚谢去,桃花却迫不及待地展现自己美丽的容颜,李花雪白地怒放着,与成片的油菜花相映成趣,还有那些山苍子的枝条上也绽放出金黄色的花蕾。
从歙县出发经南源口,沿着老徽杭公路向三阳方向行驶,在杞梓里镇苏村右拐进山,经过磻溪,沿着昌源河到唐里,隔岸高山就是著名的百佳摄影点坡山村。远远望去,高低起伏的山峦,就像一块金黄色的腊染,飘在蓝天白云之下。在大山的褶皱处,菜花在阳光照射下如同镶嵌了一道金边。
过唐里大桥继续沿河而行,不远就是我们要寻访的庄坑了。庄坑并不大,小溪穿村而过,分为上下两段。狭长的河谷中,田陌相间,山地田间,房前屋后,种的全是桑树。虽说是早春,叶芽刚刚荫动,嫩绿的桑葚也挤满了枝头。
据口碑相传,庄坑造纸有400多年的历史。村民郑金旺保存一本《郑氏祭祀簿》,祭祀簿是他爷爷按着老簿誊抄过来的,郑氏到了郑金旺已是第119世了。400年的历史是绰绰有余的。
庄坑的造纸技艺也是传男不传女的。在解放后的大集体年代,村里家家户户都造纸,后来生产队又把造纸统一起来,把各家所有的造纸工具都收归了集体,统一安排,统一收购,统一生产,统一销售,评定工分,年终结算。
广为种植的桑树,为制做手工纸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条件。今年52岁的郑金旺告诉我们,过去靠村边有条水渠,粉碎、踩料、打浆都在水渠旁边进行。当我看到一些舂树皮的石臼散落在村边或砌入民居的墙脚时,村民郑火土告诉我们,村中的郑氏宗祠原来有两排十几个抄纸的石糟,可惜祠堂拆掉了,那些石糟也被当作石板流失了,只有当年祠堂前那硕大的古柏树还顽强地活着,默默地见证了庄坑纸业的繁荣与兴衰。
这里并不都是用桑树皮做纸,大部分用的是构树皮。当地人叫栎(音)树,其实就是落叶灌木构树,因其果实成熟后为红色,香甜如草莓,常被乌鸦等鸟类采食,当地人又叫老鸦皮。故此,歙南一带常常说收老鸦皮,或叫老鸦皮绵纸。
为什么不全用桑树皮呢?我们看着这房前屋后的桑树不解地问道。66岁的郑火土说桑树皮出纸率低,纸的质量也不及构树皮做的纸好,只有构树皮不足的时候才用桑树皮。栎树皮的内料肉较厚,取料率在30-35%左右,桑树皮出料率只有15-20%。庄坑造纸很有名,歙县南乡一带都砍构树皮卖给他们。今年86岁的郑利生说,构树皮收购价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是八分钱一斤,七十年代是三毛二分钱一斤,八十年代就涨到八毛钱一斤。
原料买来后,要放到沤池里浸泡24小时,再下锅煮24小时,将熟透的栎树皮扛到溪流的浅水滩上,牵着耕牛在上面踩踏,使之脱壳,再用人去踩皮。起堆掺石灰处理一周后,再煮24小时,然后浸泡到水中,去杂质,晾干待用。当需用时用黄豆箕灰或硝碱按比例进行第三次锅煮,以达到漂白去污的目的。捞出晾干的原料,还要揉皮,捡枝,捡皮壳。每一糟纸浆用三四斤原料,掺5斤左右的药胶,可捞100到120张纸。
在郑火土家的院子里,我们看到一台简易的破碎机。他说这机器是自己动手制做的,插上电源就可以破碎原料了。在靠山的墙边就是捞纸糟和榨床,不过这抄纸糟不是石板做的,而是用砖和水泥砌的,顶上用四柱撑起个棚,晴天雨天也不耽误抄纸,一些半成品的纸料堆的到处都是。现在村中年年造纸的只有郑火土一家了。捞纸的簾子是上个世纪80年代在浙江东阳买的,根据大小价钱在130至160元之间,新簾子的寿命正常情况下可捞4万张纸。
郑火土说他一天可以捞1100多张纸,要起早摸晚,捞不完就晚上点马灯或松明子加班。当天捞的纸当天压搾,先慢后快,开始是十分钟左右加一块石头,到了三五个小时后,就可以一次性多加一点,第二天就可以上墙晒纸了。捞纸、晒纸都是技术活,各人都有各自的特长,往往相互换工。
庄坑造纸技术最好的是上一辈的郑庚丁,打的纸浆均匀,捞纸省力,纸张厚薄平实。现在造纸技术好的还有郑仁义、郑仁山、郑仁善、郑利生。唐里造纸高峰的时候年生产量在230万张,主要通过县土产公司往外销售,远的卖到山东、福建,近的卖到宁国、泾县和徽州的“一府六县”,有些直接上门订货,如渔梁茶厂以前每年40万张,县内蚕种大多在4000多张,用作包茶叶、菊花、中药以及做纸伞、蚕种、爆竹等等。本县金川、三阳、汊口、唐里、官川一些村庄每年都要直接上门购买,买上200至300张用作正月糊孔明灯。
我们在村中的小溪边发现一个用石头垒起的土墩,村民说那是煮纸料用的大锅。锅原来在村口的古树林中,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抬到这里。土锅如同我们农户的灶台,四周用石头垒成2米多的高台,一面做成石头台阶便于煮料操作。锅圆口直径一米左右,深大概也有一米二十。土锅灶临溪是为了取水方便,如今这锅灶也成了村中一物,只是多年不用,长满了青苔灌木,锅中心还长出了三五枝雷竹,就连造纸用的构树也长在石头缝中。
捞纸前所要掺入的纸药,有的地方用山苍子,而庄坑人根据季节的变化用不同的纸药,如春冬两季用的是猕猴桃藤,而夏秋两季用的是青桐。这青桐山里人又叫“橹皮”,真纤维柔软性很好,童年时我们常常把桐皮砍成长短适中的一段,剥下皮来,再刮去表皮,而真皮就可以用来搓绳子,或者捶软用来编织草鞋,用这种“橹皮”不论是搓绳索,还是编草鞋都非常牢固。如果这两种原料不足的话,就用山苍子做纸药,不过山苍子的叶要泡二个月才能用。
庄坑人将做好的纸挑到苏村,再上车拉到县土产公司。挑纸筐很特殊,是用铁丝制成,上下用木板固定,一头可以放5000张,一担就是上万张纸。据说当年土产公司的老宋非常吃香,纸农都巴结他,往往送些火腿等土特产,望他能早点收纸,卖个好价钱。
庄坑人也因为造纸业而生活富裕,凭着生产队证明可以在粮站购粮,在医院看病,在生产大队支钱也可以用第二年工抵扣。在大集体年代,像庄坑这样的乡村是令人羡慕的,四乡八邻的姑娘都想嫁到小小的庄坑。据说村中郑圣禄有一个石纸糟就是他母亲当年结婚的陪嫁。母亲方嫚娣是官川村人,为了选择女儿的嫁妆,她父母经过一番考虑,精选了号称“千年不碎不裂”的歙县最好的王家店石料,特制了一副规格大约长在1.2米,宽1米的抄纸石糟,让人抬到了庄坑。120多年过去了,现在依然摆放在村中巷道旁边。
时近清明,而绵皮纸正是纸扎的最好原料,郑火土也会用自己造的纸做冥钱。他的纸扎手艺是在屯溪用两个月的时间花了几千元学费学的。在他的房间里我们就看到一个硕大的木头墩子,就是用来打钱的,横排钻七个孔,竖行钻十个孔。其实我对这些东西真心不懂,而长期做中国手工纸调查的汤书昆教授说,一般做冥钱是有讲究的,上面的孔大多为单数,而这里用双数是第一次看到。
郑火土拿出已经做好的专门送葬用的纸扎珍珠伞展示给我们看。他在院子里放上一张板凳,将珍珠伞的竹竿绑在板凳脚上,把剪好的纸伞一头固定在竹竿顶头,再用一根剖好的篾丝从纸伞条中间穿过,圈定个圆环固定好。这样再把剪好的纸伞一张张撕开,一把五彩宾纷的珍珠伞便做好了。出丧时由死者亲属扛在前面,如同招魄幡旗。
庄坑的绵纸薄而轻,是徽州山区扎孔明灯的上好原料。古歙有正月十五放孔明灯的习俗,山里人放孔明灯有个讲究,比如扎的要大小适中,灯要放得出去,飞得越高越远,福气越好越吉利,如果孔明灯没有飞走,落了下来是不吉利的,因此,必须重新扎,重新放飞,直到飞得看不见才好。因此,放孔明灯应该在无风的日子,而且地势开阔的山地放飞,而庄坑的做的手工棉纸轻,飞得高,受到人们的好评,歙县大部分的乡镇都到这里来购买。
说到传承,庄坑村80多户人家都造过纸,三十岁以上的男丁几乎个个怀藏造纸技艺,只是销路不好,没人去做了,今天唯一还在生产的也只有郑火土一人。郑火土现在每年生产绵纸4000到6000张左右,主要用于纸扎、蚕种和扎孔明灯,不在于赚多少钱,而是农村一种需求。在我们看来这不仅仅是技艺的传承,而是对自己传统手工文化的一种守望,更是对一种渐行渐远的农耕文化的淡淡的“乡愁”。
离开庄坑,汤书昆不无感慨地说:没想到歙县民间还保留这么多的手工纸制作技艺,这些技艺不仅让我们感受到徽州历史文化的厚重,更重要的是这些民间技艺正在逐渐消亡,急需抢救,而且庄坑的手工纸制作技艺通过提高和改进,是可以生产出高档次书写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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