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卡子”情

今日宣州 2019-09-13 01:14 大字

●王延林

南漪湖是一个救命的“天湖"!

说起南漪湖,我们村上的长辈会用当地的土话——也就是湖北省天门县的话告诉你:“大南漪湖"是我们这最大的“天湖",是安徽最大的湖,湖面有三十万亩,三面都是山,湖内还有九个嘴十三个湾,当中有个南姥嘴延伸到湖中心,将大南漪湖分成了东西两个湖。湖里么家(什么)鱼都有,还有菱果(角)、藕及野鸭子,价格贵的青虾、河蟹、银鱼、毛刀鱼也有,自从古时起,南漪湖便有“日产斗金,夜生斗金"的说法。

我就出生在南漪湖畔的小村子,站在家门口一眼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天湖",起风的天气会看到一卷卷的白浪伴随着“哗哗"的声音不间断地扑向沙滩,然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风平浪静的时候她格外温柔,像一个美丽的少妇正在给她心爱的孩子哺乳一般,端庄而平静……小时候听长辈们说,我们的老家在湖北省的天门县,我一直搞不清楚,我的先辈怎么从湖北天门跑到这里落户的?父母、叔叔、伯伯都说不清楚,村上的其他长辈们也说不明白。直到我成人后才知道确切的原因:19世纪中叶中国爆发了一场大规模反清运动——太平天国运动,自1853年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南京)后,紧靠南京的宣城便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太平天国农民军与清军在皖南一带的数年战争给当地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据清光绪《宣城县志》记载:清同治年间,战争导致“白骨遍野,十室九空。"再加上瘟疫流行,致使皖南地区人口锐减。清朝政府为了恢复农业生产,决定从湖北、河南、皖北等地向皖南移民。从同治五年(1866年)到光绪五年(1879年)的十三年中,湖南、湖北、河南等地迁到宣城的移民达数十万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迁移来的河南人喜居丘陵、山岗,开荒种地;湖北人大都沿南漪湖岸栖息,以下湖捕捞为生;而皖北人则围湖造田,以种植业为主。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在150多年前,我的祖辈就来到了南漪湖岸边定居下来了,开始了以捕捞为主、兼带种植湖滩田的艰辛生活。

估计我的先辈们在湖北也不是专业的渔民,他们来到南漪湖边定居以后,大部分时间和精力仍然是开挖湖滩进行种植,辛辛苦苦地经营着“十年九不收"的一年三季(两季水稻,一季油菜),下湖捕捞都是利用农闲和每天早晚的时间,反而成为了副业。我的堂大伯、大婶是我们村“副业"的“专门户"——全村一共五十多户,下湖捕捞的有四十多户,这四十多户采取的是“打扒网"“踏宕"“下地钩"等方式下湖作业,还有几户压根儿脱离了南漪湖,一心一意去挖滩种地了。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堂大伯、大婶是以在南漪湖“下卡(ka)子"而“独树一帜"的。

所谓“下卡子",是一个典型的“技术活",更是辛苦事:用竹子削成两头尖尖的签子,长度约为7厘米,对折为“U"的形状,然后用一厘米左右长的芦苇筒子套住“U"形状两头的尖子,再将煮熟了的小麦插进芦苇筒子里,一个“卡子"便形成了,每个“卡子"用细细的麻纱线系住,然后再连接到一根比较粗的主线上,一条主线长约数百米,可以挂带几百个“卡子"。白天,大伯、大婶便坐在家里“牵卡子",就是套芦苇筒子、插煮熟了的小麦,再把主线、挂带“卡子"的线理顺后一圈圈地放到竹制的托盘中,到傍晚时分,大伯、大婶提着马灯,也就是老式玻璃罩灯——犹如《红灯记》里李铁梅用的灯、腋下夹着盛满“卡子"的托盘、肩扛双桨来到不远处的小船上,荡起双桨向湖中心划去,大约离湖岸一公里左右,开始“下卡子",就是把“卡子"线顺着船身放到水里,五只托盘的“卡子"得在湖中往返五趟,每个托盘的“卡子"放完后,大婶会把主线的线头系在约两米高的竹竿上,把竹竿插进水里,竹竿上端缠绕一条红布以作记号。忙完这些,已是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洒在静静的湖面上,夫妇俩背负着万点星光把船奋力划向岸边,到岸已是繁星点点,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提着马灯踏上回家之路。

说起“下卡子",其原理很简单:在水里觅食的鱼感觉到小麦的芳香后便纷纷吞食,当它把“卡子"吞下后,芦筒会迅速爆裂,尖尖的竹签会瞬间卡住鱼的腮帮,这时的鱼儿“如鲠在喉",十有八九难逃灭顶之灾了。这个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确是十分的艰辛与不易:首先要选好上等的竹子,干湿要适度,要有足够的弹性和韧性,其次要选好“芦筒",就是把粗细和圆珠笔芯差不多的初长成的芦苇割回来剥掉叶子,放在锅里煮开后挂在屋檐下阴干,阴干后的芦筒虽然皱巴巴的,但颜色煞是漂亮,有浅绿色、黄金色的。它有一个最为显著的特性:干的时候有韧性,放到水里后有外力作用就裂开。浩瀚的南漪湖原本是不缺少芦苇的,“宣城十景"中的“南漪湖落雁"就是指大雁歇息在南漪湖岸边的芦苇丛中,或展翅欲飞、或卿卿我我、或唯我独尊、或浅吟低唱……听长辈们说,早年南漪湖岸边的芦苇葱茏茂密,1954年的一场特大洪水把芦苇淹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零零星星的芦苇越发显得孤寂,正好给居住在湖边上的、像我堂大伯、大婶一样“下卡子"人提供了原材料。然后便是选择主线、支线,线一定要麻纱的,不容易打滑,把买回来的麻纱线放到铁锅里用猪血煮了染色。一切材料弄齐后,再穿“卡子"、理“卡子"……直到一圈圈地放到托盘中——这个活需要两个人做上大半天。

第二天凌晨四点左右,堂大伯、大婶就要出发去收“卡子",土话叫“悠卡子"。他们提着马灯,高一脚、低一脚地来到湖边,上得小船就向湖中央划去。漆黑的夜晚要想在湖中辨别方位是非常困难的,只有经常下湖的人才不会迷失方向:第一依靠的是经验,第二要会看天空中隐隐约约的星星,在确定了方位后,便会迅速找到那根缠绕着红布的竹竿,之后便开始“悠卡子"。依旧是大婶坐在缓缓行进的船头,两手交替把绳子轻轻扯上来放在船仓中的竹托盘,遇到上了鱼的“卡子",会顺手把鱼摘下来扔进船仓里,碰到大一点的鱼还得用抄网抄上来……一直到火红的太阳升起好高,波光粼粼的水面开始刺眼的时候,五盘“卡子"才会收完。“卡子"卡上来的鱼一般都不怎么大,鱼种也比较单一,大多数是三两左右的鲫鱼,也有运气好的时候会卡到大一些的鳜鱼和昂刺鱼等贵重的鱼种,这是因为这些鱼在觅食时,发现了“卡子"上的小鱼,便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住吞下,结果“卡子"卡住了小鱼,小鱼卡住了大鱼,这给收“卡子"的人带来了意外的收获与惊喜。不管是大鱼还是小鱼,大伯一家从来都是舍不得吃的,全部拿到街上卖掉,换回来的钱要供四个子女上学。

那些年,年年都发洪水,倒不是因为洪水有多大,而是我们的水田都是湖滩开垦的,几乎与正常水位的南漪湖没有落差,每到早稻成熟的季节,也正是雨季来临的时候,只要稍微下几天雨、湖里的水便像数不清的妖龙恶狠狠地扑上来肆意吞噬着长辈们辛辛苦苦劳作的成果。“十年九不收",是当时南漪湖岸边农业的真实写照,一年的口粮都是以“山芋干"为主,逢年过节才能吃得上一餐像样的白米饭。家庭日用的开销都靠在湖里捣鼓出的鱼虾变钱,有子女上学的更是变着法儿想大南漪湖的心思。大伯家有两男三女共五个子女,除一个眼睛有先天性残疾外,四个都在上学,大伯家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选择了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下湖捕捞方法——下“卡子"。这种捕捞方法与其它下湖作业的方法相比有几大好处:一是长年可以作业,不像“打扒网"“踏宕"是有季节性的;二是收入稳定,每天不论多少,总会弄些上来,而“打扒网"有时候会是一场空;三是比较自由,像“打扒网"要二十人左右,半夜统一到村头集中出发,一次不去就一次分不到钱。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家里要有一艘小船。在那个年代,这可是比耕牛还要贵重的生产工具,整个村上几十户人家,有小船的不过两、三户。大伯就是利用这个优势成了村上的“卡子专业户",依靠这几千个“卡子"不分昼夜的劳作,终于得到了回报:他的五个子女中有三个考上了大学,大儿子是我们这个队出的第一个大学生,现在在某大学任党委书记。每每他回老家,村里人都开玩笑说:你是“卡子"“下"出来的大学生。他大大方方地说:我就是“卡子"大学生!我的网名就叫“卡子",“天湖"不但养育了我们,也给我们求学求知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动力!我一生都会铭记南漪湖的恩情!

这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级政府开始重视改善南漪湖生态环境,一些捕捞方式有的被禁止,有的被淘汰。时至今日,长辈们依赖的养家糊口的“绝活"——“下卡子"“打扒网"“踏宕"等等下湖的营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那稀稀落落的几处芦苇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荡然无存了,但受南漪湖滋养的人们永生都会记得“天湖":记得她广阔的胸怀,记得她丰富的乳汁,记得她灿烂的晚霞,还有那缀满明亮星星的夜空……

现在,我真切地看到,这依然还是一片水草丰茂、渔业资源丰富、山水相依的神奇的地方;我真切地体会到,居住在南漪湖边确是幸运的、幸福的!悠悠“卡子"情,浓浓故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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