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开发 需讨论如何避免副作用

路客中国项目负责人 2018-03-02 12:25 大字

从决定帮助安徽绩溪县家朋乡平坑村进行第五批国家级传统村落申报的调研,直到调研结束,有两个问题不断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为什么是平坑?有什么方案能带来改变? 对第一个问题,最终的调研报告算是一个回答。而对第二个问题,回答就不这么简单了。

老宅被拆与改善居住

2016年11月,我第一次去平坑时,曾拍到一幢外表看上去很完整的清代民居,它几乎是这座村子里保留最完好最精美的老宅。当时我曾犹豫,要不要进去拍一下室内,但觉得直接敲门太冒昧。就是这一念之差,使我失去了再见它的机会。2017年这次调研时,发现老宅不仅已被拆掉,原址上还盖起了全村最现代的四层新居。旁边那幢已经半坍塌的建筑,倒是和去年没有什么不同。

老宅被拆之前的样子,2016年11月尚在,于2017年2月拆除。  本文图均为 作者供图(除署名外)

老宅被拆后新建的小楼,拍摄于2017年10月

显然,比废弃更危险的,是人为的拆除和不合理的改造。它的破坏速度远超自然的风雨侵蚀。可这是“没有保护意识”造成的吗?

只要和村民聊上几句就知道,大多数人对自己住了很久的家都有感情,但即使不谈年代久远造成的损耗,传统的徽州民居本身也存在设计上的问题:采光不足,排水不佳,冬季阴冷,夏季多蚊虫。虽然外表美,但人住在里面并不舒适。每个人都希望住在更宽敞明亮的地方。有一定经济基础后,居住条件理所当然要改善。这时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难题:去哪里盖新居?

按照当前国家土地政策,农村每家每户宅基地面积都是固定的。在当地,基本就是自家老宅所占的面积。所以只有两个选择:1)改造或翻修老宅;2)拆掉旧宅在原址建新居。

如果不提成本,即使修得和当年建成时一模一样,采光不足和潮湿的问题依然存在。所以即使舍不得,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第二种。

2016年旅行时,我还去过家朋乡其它村子。在一个叫做“竹里”的小村庄,有一件事让我很好奇:在临街的路边,几乎每户人家门口都摆放了一些石墩。后来问村民才知道,这些都是老宅的构件,人们把它们码放在门口,像是一种纪念。

我们不能要求,留在村中生活的人,也继续住在幽暗易霉朽的传统民居里。让村庄回到几百年前的样子既不现实也不应该。那么,如何保护传统村落呢?

老宅的自发使用

在平坑的老民居中,年代最久远的一幢是外坪坑村王老先生家的祖宅。我第一次去时,他就热情地拉我去家里聊天,说这幢老宅子是建村时就有了,一直保留到现在。那时我以为它是建于清末太平天国运动时期,但这次调研才意识到,它是村中仅存的一幢明代民居。虽然是惊喜,也增加了我们的隐忧。因为这个民居已是一幢危房,一道长长的裂缝几乎纵贯了它的正面,房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照片拍摄于2016年我第一次去时,当时老阿姨正在打扫卫生,建筑正立面上的巨大裂缝清晰可见。

王老先生和老伴平日住在隔壁建于1950年代的房子里。因为舍不得这幢祖宅,日常吃饭待客还在祖宅。也正是因此,老宅虽然明显受损,但仍然有生机。

在调研中,我们发现,年代比较久远但保护得相对完好的,都是被更改了用途的老宅,尤其是作为生活空间被部分使用的建筑。

此外,还有一处让我们印象深刻的地方——里平坑俞氏家族的宗祠。很难说是“历史建筑”,因为它非常“简陋”,几乎只是由原木拼合搭起来的一个架子,上面勉强盖了个顶,顶也已经破损。尽管如此,它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宗祠:供桌、祖先牌位、宗族训诫,甚至1990年代集资修建的捐资名单都在。

在原有的建筑坍塌消失后,仅在凭一个支架撑起来的新空间里,建筑原本的功能仍然延续,传统的祭祀仪式每年都在举行。在这个意义上,它比很多精美却已经不再被使用的宗祠更有价值。

老建筑坍塌后,村民1990年代以原木简单支撑修复了俞氏宗祠

以上这两个老建筑的使用方案,是村民们自发想到的。他们或许不会想太多,但相较于大张旗鼓地改造开发,这样温和的方式恰恰对生活的干扰最小,也最节省开支,又最有助于长久保持村庄的生机和风貌。而这一切都是在没有外界帮助的情况下完成的。

那么,能否基于已有的方案,再提供一些更专业的建议或支持?比如修旧如旧地翻修一下最有保护价值的一些老宅,让村民可以更安全地把它们作为客厅使用;或者加固一下俞氏宗祠的支撑架,补一下棚顶,让风雨的侵蚀更慢一些,也让在里面举行仪式的人们更舒适一些?

产业与发展

相较于一些已被废弃的村庄,在闭塞的环境中的平坑,能保留到今天,其实非常幸运。而其中很大的原因在于当地的一个特产,能稳定维持村民当地生活的自然资源——山核桃。

家朋乡紧邻浙江省,从平坑村翻过一座山,就到了浙江临安。因为水土相近,临安的山核桃,在家朋乡一带的山区也有不少种植。由于销路一直很好,平坑虽然不算富裕,但经济条件却比当年开山种田时好了很多。否则,我们看到的很可能是一座断壁残垣的荒村。

正在家里加工山核桃的村民

说到乡村发展,当然避不开旅游业。当平坑被外界看到,旅游业一定会进入这个村子。尤其是,2014年修通了连接临安的公路,理论上,从杭州自驾到平坑,只用三个小时。而平坑再往前一点儿,就是旅游业成熟的家朋乡磡头村。所以,就连为我们提供食宿的向导都说,完全可以开辟一条自驾线路,把平坑作为中间的一站。

之所以前面一直不谈旅游,不是因为旅游不是乡村发展的好方案,而是因为,罗列出来的可能性越多,结果越不可控。所有我们曾去过的那些被旅游开发的村子,几乎都有一个通病——受益者不会是所有人。

民宿和餐馆不可能家家都开,外来投资者在当地经营的收益也不会返还给村子,而那些没有条件做游客生意的村民还要承受被打扰的压力。这些旅游发展带来的问题,在太多村庄都有先例。所以,对平坑来说,与其讨论如何开发,不如去讨论如何避免开发可能带来的副作用,提前做好准备,尽力确保人人都能够受益。

照片拍摄于平坑周边的山顶。 村支书 供图

那条通往平坑的山路上,在动人的自然风景之外,还有一些让人痛心的东西——垃圾。中国农村的垃圾处理是一个被经常提及的老话题。地方政府也做过许多尝试,即使在闭塞的小村子里也有垃圾桶。然而,传统生活习惯,把河流当成天然处理工具,而河流无法承载过多现代人的垃圾。沿途山溪再美,要拍出美景总要花一些“心机”,因为太容易拍到垃圾。它们缠绕在沿路的树枝上,漂浮在水潭中,跟着溪水滚落到下游或者淤塞于岸边……

飘着垃圾的溪水

一个适合人居住的村庄,它的生活方式和环境应该是可持续的。否则,如何让一代又一代的人安心留下,继续文化的守护和传承?即使从外来旅游者的角度去看,环境问题也显然会影响体验。所以,要谈旅游开发,首先要明确传统建筑改造方案和垃圾处理方案,才能进入一个良性循环。否则,旅游开发只会给村庄带来更多问题。

尾声

2017年10月11日起,一周的调研期间,我们都没有看到太阳,最后还阴雨不断,导致拍摄的照片都颜色暗淡,老建筑内有不少细节更是无法清晰呈现。但最大的难题还是航拍。这次调研的航拍飞手是从网上招募的志愿者,他自带无人机从家乡赶过来,还要承担航拍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风险。虽然他已经尽力小心,但拍摄平坑的瓮城和石门时,因为山岩之间距离太近且环境封闭,无人机在飞行途中失去了信号,自动返航时撞在了茂密的树丛中。导致螺旋桨受损,无法继续飞行。

雨中起飞的无人机。连续的阴雨不仅增加了航拍的难度,也让老宅显得更加晦暗了。

为了能继续完成紧迫的任务,只剩下了一个解决方案:在有专卖店的城市找到一个人,由他去直接买来螺旋桨或带着无人机亲自送到家朋乡,并且要在24小时之内出发。就在这24小时里,之前一同参与过历史文化保护项目的网友迅速行动起来。在当天晚上,一位在杭州的志愿者带着在店里买来的螺旋桨连夜赶到黄山,又在第二天一早抵达了我们所在的家朋乡。

最终,航拍飞手冒雨完成了和阳村共计十一处老宅的鸟瞰图和全村的俯视图。在照片中,村庄的布局明显沿着戈溪河北侧分布,正印证了它名字的起源 —— 河(和)阳。

和阳村航拍

在平坑,还有一位老人让我们无法忘记。最初是村支书带我们去他家,想向他询问过去节庆活动的回忆。更多的交流后,才知道他曾是村里的一位说书人,直到1980年代都还在给村里人说书。村支书也说,小时候和伙伴们逢年过节来给这位老先生拜年,他都会给孩子们说一段书或者拉一段京胡。

老人家里还有不少藏书,他简单朴素的卧室兼书房里,除了一张床一张写字桌,两边是两排书架,摆满了文学历史相关的书籍,从四大名著到唐诗宋词、《牡丹亭》、《桃花扇》、《东周列国志》等等,出版时间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今天。在他的床边还挂着几个小相框,其中有一张是鲁迅的照片。

扛不住反复央求,老人给我们拉了一段京胡。毕竟太久没拉,声音有些生涩。那时已是傍晚,光线渐渐黯淡。在窗口透进来的余光里,琴弦轻轻颤动,有细小的尘埃扬起。那一刻,我们似乎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平坑不会只有一个,还有太多故事散落乡间,正等待着被聆听、记录和传承。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但还好我们已经在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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