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萦梦绕老徽州
□郭因
我就是在徽州绩溪县霞水村出生与成长的。正是绩溪霞水，正是老徽州塑造了我的基本素质和基本性格，这就是徽骆驼、绩溪牛的素质与性格。我家中悬挂的一副楹联：“于境知足，于学知不足/见义有为，见利有弗为”，就使我一生受益无穷。
追求和谐的徽州文化的主要载体就是徽州的村落。李传玺先生主编并主撰的这一册《徽州古村落》，是从徽州无数古村落中选择了其中的20个来一一认真采访，一一深情叙说，值得人们细细咀嚼、细细琢磨、细细品味的好书。
且让我们跟从叙说者的导引去神游一下这一个个古村落：雄村，从竹山书院，可以读到正厅的一副楹联：“竹解心虚，学然后知不足/山由篑进，为则必要其成。 ”呈坎，从那被古建专家赞为“国宝”的罗东舒祠，可以了解到誓不仕元，隐居治学终生的罗东舒。
江村，从江氏宗祠会读到这样两副楹联：“先进何曾崇左道/后来切莫走旁门”；“贤良方正开支族/隐逸潜修建德基”。渚口，那里有个贞一堂，曾经藏书万卷。昌溪，那里是一代奇士吴承仕的出生地。他曾在清代和民国做过官，后来是著名的学者、教授，1936年参加了共产党，一直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研究中国传统文化。
万安，那里有著名的吴鲁衡罗经老店，那里还是陶行知最早读书求知的地方。査济，虽是泾县的村落，但其村落的构成模式，民居的建筑风格以及民风、习俗都极类似徽州的村落。那里的桃花潭曾被李白赞为“别有天地非人间”。那里还残存元代的建筑，那里又还有不同于马头墙的凤形墙。
瞻淇，那里是清代著名数学家汪莱的出生地，他的故居依然完好。棠樾，那里有作为徽州牌坊文化的代表的著名牌坊群。那里一直孝悌传家，历史上出现过众多的忠孝节义之人。岭下，那里是苏辙后代长期栖息繁衍的地方，那也是著名女作家苏雪林的祖籍。邻近的杜家村的始祖则是唐代著名悯农诗人杜荀鹤。
宏村，那里别出心裁的科学的村落水系设计，被国外著名建筑学家称为“研究中国古代水利史的活教材”。西递，古代民居建筑的宝库。明清民居博物馆。这里也是唐昭宗小皇子由胡清养大名叫胡昌翼的成长地。这李改胡的胡姓一脉后来出了胡适。那里的惇仁堂有一副楹联：“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那里的旷古斋则有一联云：“孝悌传家之本/诗书经世文章。 ”
龙川，那里在明代，一门出过三尚书。其中兵部尚书胡宗宪曾为平定沿海倭患立下大功。那里的胡氏宗祠有象征和谐、和平的木雕。那里的一口大钟，上面所铸“国泰民安”四字，国字中间少一点，意在主张国家取于民要少一点。民字的し出了头，揣其意是主张人民应该处于国家主人的地位。胡宗宪曾劝降入了日本国籍引倭犯境的汪直，而汪直却被清廷严令处死。此事之是是非非，一直争议不断，成了一个今后也值得研究的课题。上庄，这是大学者胡适的最初成长地，对胡适的评价，可能永远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他和陈独秀一道领导新文化运动和在抗战期间争取美援增强了抗日力量的功绩，还有他在学术研究方面的贡献，总是无法抹煞的。那里还出了一个以制墨著名的胡开文，他显然也为中国文化的发展作出了特有的贡献。
南屏，那是中国古祠堂建筑博物馆。那里出了一个著名徽商李宗煝，他在致富之后，不断捐资举办公益事业，至今仍为人们所称道。唐模，了不起！那里天然景观与人造景观双美合成绝美，景观与人文双美合成绝美，斯文与壮烈又双美合成绝美。使我深受震撼而于心极其不忍的则是祭祀张巡、许远的忠烈庙中的一副联语：“童可烹，妾可杀，城不可亡，矢志保江淮半壁/生同岁，死同年，神亦同祀，精忠比日月双辉。 ”
汪口，那里是古老的商埠，但却有许多书院书屋。养源书屋和存舆斋书院至今还很完好，这正是徽商是儒商的鲜明物证。虹关，那里有詹氏制墨家族，有经营纸业的“纸头大王”，有最长者为2.48米的长人之家。理坑，那里曾因理学的辉煌而辉煌，又因理学的式微而式微，但成片的明清古建筑犹然显示着理坑的往昔辉煌。
霞水村，我的出生地，我读我女儿胡迟写的这一篇《回不去的故乡》时，一直热泪盈眶，甚至想放声大哭。几十年的沧桑巨变，山在，但大树难见了。水在，但浅了，污了。一个夹岸有很多千年古树的水口更已惨然消逝，一个始建于唐代的虹龙桥已经残破，明末至民国的一些老屋都在渐渐倒塌，以前曾有的学校、图书馆、公园都不见了踪影。村中只剩老幼，年轻的都外出打工了。全村显得十分萧瑟。只有在每年油菜花盛开时，省内外众多摄影家来此赏景与摄影，霞水及其邻村才有一派热闹景象。
如果有人问我在这20个村庄中愿到哪一个村庄去安居，我将回答：我愿到唐模去度过余生，但还是希望死后能够魂归故里——我那一生最魂萦梦绕的霞水村。因为，我该到那里去和我饿死于“大跃进”时代的父母和因病缺钱医治而早夭的弟妹相聚于九泉。
我还必须说，徽州以至皖南所有的古村落都各有各的美，也各有各的沧桑之变，都值得人们去游历，去品味，去探究。我也还必须说，历史总在发展，社会总在进步，徽州以至皖南都一定会有大量又新又美的新农村不断涌现。我们还是不该太多地向后看，去发思古之幽情，而该更多地向前看，去创造与欣赏那灿烂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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