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风云说略(四十二)
东晋庾氏和王氏的争斗,到最后阶段基本上是“零和博弈”,进而两败俱伤,双方的台面人物都相继陨落。一个门阀大族衰落下去,必定有一个门阀大族兴盛起来。这个兴盛起来的门阀大族,就是“龙亢桓氏”。其实,跟“龙亢桓氏”一起崛起的,还有“陈留谢氏”,只是暂时被“龙亢桓氏”压住了风头,无法显山露水。司马氏祖孙三代(晋元帝、晋明帝、晋成帝)扩充皇权的努力,除了引起内乱,最终都付诸东流,因为门阀大族的力量太过强大,司马氏皇权太过弱小。皇帝不过是个金字招牌,是门阀大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牟利工具,以致形成了“权归执政、祭则寡人”的政治怪圈。
“龙亢桓氏”在东晋的兴盛,是以桓彝(桓温父)在“苏峻之乱”中以身殉国(328年)为起点的,东晋桓氏族人拜将封侯桓彝也是第一人。接下来,桓温走进荆州,则成为“龙亢桓氏”快速兴起的催化剂。荆州刺史庾翼临死前(345年),表荐自己的儿子庾爰之作为接班人,希望依托荆州的军镇威力给朝廷施压,以挽救颍川庾氏快速崩塌的危局。但是,当时的朝廷,又出现了孤儿寡母的局面,晋康帝(司马岳)临死时(344年),决定由不到两岁的儿子司马聃(司马岳长子)继承帝位,是为晋穆帝,这是东晋的第二个儿皇帝,由太后褚蒜子临朝听政。晋康帝为儿子指定首辅大臣是何充。庾氏的外戚身份从此不再,何充在拥立晋康帝(司马岳)时与庾氏意见相左,愤而外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这次“皇帝换届”,何充的意见就占了上风。对于庾翼的临终请求,手持执政大权的何充态度就是“咔嚓嚓”。正是这个态度,给了桓温最大的人生机会:接管荆州。
前面我们说过三国时代曹魏的桓范,他是大将军曹爽的高级智囊(大司农)。在司马懿父子发动的“高平陵政变”(249年)中,由于站错队(劝曹爽坚持斗争),被司马懿诛三族。正是这次诛杀,让“龙亢桓氏”几代人都抬不起头,甚至想方设法隐藏“刑余之家”的身份。桓彝(桓温父)虽是东汉大儒桓荣之后,但衣冠南渡时还是觉得身份卑微,只有去巴结王导,给王导戴高帽子,称赞其是“江左管吾夷”,才得以跻身上层。再加上桓彝为国而死(328年),被追赠为“太尉”(329年),后改赠“太常”,才有了名义上的“三公”之位,桓温还袭封了“万宁男”的爵位。有了这些家世名望,再加上桓温的自身努力,桓温位极人臣,还可以随意废立皇帝。所以,桓玄(桓温子)篡位后,只置一庙,庙祭但及于父(桓温)而不及于祖(桓彝及以上),引起时人议论纷纷,这在东晋“四大家族”的家庙祭祀上是绝无仅有的。
据说,“龙亢桓氏”本为齐人,是齐桓公的后裔,是以齐桓公的谥号“桓”为姓,这一族人在西汉中期迁入沛国(谯郡)。有史家说,“龙亢桓氏”自桓荣(东汉大儒)以下,五世显赫。如果没有第六世的桓范(大司农)被“诛灭三族”(249年),到东晋发展为“琅琊王氏”那样的顶级世族也有可能。正因为这次族诛后世子孙隐匿唯恐不密,导致桓氏世系缺失了三代。到桓彝(第十代)渡江,到桓温(第十一代)先是伐灭成汉、再是三次北伐,到桓玄(第十二代)篡夺司马氏江山,建立“桓楚”(403年)。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桓氏报仇却用了一个半世纪的时间(154年)。当然,这或许是我们后世读者的牵强附会。无论是东晋的桓彝、桓温,还是桓玄,他们都在为“龙亢桓氏”的兴盛做贡献,在门阀制度的政治背景下,努力“造名望、建事功”。至于是不是一开始就有那么蓬勃的野心,我们是无从得知的。
据说,桓彝南渡后,因自己家世不显、声望不高,就一心往名士堆里扎,迅速名列“江左八达”排行榜。又预晋明帝(司马绍)平定“王敦之乱”,因战功获得“万宁男”的封爵(324年)。在“苏峻之乱”的时候,虽然兵少民寡,但仍然“慷慨赴难”,战败被杀(328年)。时年15岁的桓温“枕戈泣血、誓报杀父之仇”。三年后(331年),密谋杀害桓彝(桓温父)的泾县(今安徽泾县)县令江播病死,桓温以悼念之名,把江播的三个儿子全部砍死。这个“灭门惨案”,却让桓温获得了好名声:至孝、猛毅。父亲桓彝虽然为国而死,但是家道中落却成为严酷的现实。据说,当时桓温的母亲生病,老中医说要用羊肉做“药引子”,但桓家穷得叮当响,竟然无钱去买。于是,桓温就把幼弟桓冲典押给卖主,换得一只羊,治好了母亲的病。
正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严酷的现实给桓温上了人生一课,下定了重振家门的决心。他决定靠近当红家族(庾氏)。于是,他很快与晋明帝(司马绍)的小舅子庾翼(庾亮弟)成为知心朋友和兄弟。庾翼看重桓温“孝义之举”的名声和“忠良之后”的身份,就在晋明帝面前给桓温唱赞歌。也许是桓温的运气来了。晋明帝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南康公主)司马兴男嫁给了桓温,桓温成为皇亲国戚,一入龙门就“芝麻开花节节高”,除了“驸马都尉”的本职(虚职),得以出任“琅琊内史”(相当于郡太守),再升任“徐州刺史”。尽管如此,由于桓温小时候是社会泼皮,没有儒学基础和谈玄爱好,在名士当道的社会里仍然缺少威望。有次,桓温、刘惔、殷浩等名士一起“坐谈”(谈玄)。诸位都能口若悬河、语惊四座,而桓温却无法插嘴。于是,他立即戎装上马,挥槊疾驰,那副勇猛劲,也惊了四座。面对刘惔“老贼持此何为”的问题,桓温还说出了惊人之语:我不为此,卿等安得坐谈乎?
桓温生得一副恶相:鬓如“反猬皮”(毛发直立),眉如“紫石棱”(棱角分明),但为政还算宽和。即使情不得已需要杖责下属,棍子也是举得高,放得轻。他的儿子们都不解:仿佛就是挠痒痒也。桓温为人深沉而多情。一次进军途中,有人抓了一只小猴子,它的母亲尾随船队,一路奔嚎,行百余里仍不放弃。终于等到船队靠岸的时候跳上了船,却已经精疲力竭,当即气绝而死。解剖后,发现母猴的肠子都断成一节一节的了。这就是成语“肝肠寸断”的来历。桓温闻讯大怒,把那个肇事的军士赶出了队伍。还有一次宴会,一名参军的筷子被蒸薤黏住了,挑不起来,很是尴尬,同桌的人只是讥笑而不帮忙。桓温面色沉重地说:同盘尚不能相助,况复危难乎?!于是,下令免去了同座之人的职务。
庾翼(庾亮弟)或许没有想到,正是他的反复推荐,桓温的人生才像芝麻开花一样。也正是这个桓温,让自己的临终遗愿成为泡影,还占了自己儿子(庾爰之)的位置(荆州刺史)。当然,这也不能怪桓温。荆州地区重要的战略位置由来已久,以至于魏蜀吴“三分荆州”而奠定了天下三分的局面。到东晋偏安江左的时候,荆州一直是威慑建康的“定时炸弹”。各路门阀都把荆州当成“唐僧肉”。因此,荆州刺史的人选,都是朝廷通盘考虑、慎重抉择的结果。这个慎重的考虑,是要选择一个非名门望族的人来接替庾翼,桓温刚好符合这个条件,这还真有点“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味道呢。
其实,当时的朝廷,也有另一种意见。当时的丹杨尹刘惔说:桓温很能干,但是很有野心。后来的历史证明刘惔确实有识人之鉴。他提出的建议是,会稽王司马昱自立荆州。但是司马昱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坚决否决了刘惔的提议。朝廷是个“儿皇帝”朝廷,朝廷的意见,当然是诸太后(褚蒜子)和执政大臣司马昱的意见。于是朝廷下诏(345年),桓温的官位也是一大串:桓温升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还都督六州诸军事,更和我们前面说到的陶侃差不多。桓温就这样接管了荆州,从而控制了长江上游,命世英雄有了一展雄风的平台和基础。
说桓温是命世英雄,是有道理的。因为接下来的一件事,让桓温在朝野的威望日隆,也有了功高镇主的味道。这件事,就是桓温虽然一意孤行,但成功地伐灭了“蜀汉帝国”。当时(345年)的桓温处境是“名望不足、事功不见”。掌控荆州的桓温有了新想法:伐蜀建功。桓温伐蜀之议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没有一个人举手赞成。但是,桓温看到了战机,李势不德,国民不附,国内大乱。于是桓温就不管不顾,毅然决然地拜表而行(346年)。也就是说,桓温上了表就走了。不管朝廷同不同意,桓温带着他的荆州兵团奔向蜀地。也是“有心人,天不负”。桓温在伐蜀之战中三战三捷,却在最后的决战中差点功败垂成(下令退兵)。好在传令官昏昏然,不打“收兵锣”(鸣金收兵),却擂起了“进军鼓”。晋军顿然士气高昂,彻底反败为胜。等到末代皇帝李势面缚出降(347年),这个割据43年的成汉帝国也走到了尽头。这是晋室南渡以来第一次消灭割据政权。在当时“五胡乱华”的大背景下,无异于有惊天动地的政治功效,桓温就成了威震朝野的当红人物。
桓温“红”了,朝廷“怕”了。褚太后(褚蒜子)的父亲褚裒推荐著名清谈家殷浩入朝,会稽王司马昱(后为简文帝)随即征召(346年)。殷浩有隐居十年、屡召不应的光荣历史。两晋有股风气,都看重隐而不仕的名士。这次却经不住司马昱的感情攻势,“士子情怀”被激发出来,被任命为杨武将军、扬州刺史,来制衡桓温。扬州地处京畿,是荆州威逼朝廷的“缓冲地带”。殷浩对朝廷的安排心领神会,一到任就跟桓温之间摩擦不断,让桓温把殷浩“恨得牙痒痒”(切齿痛恨)。一文一武,互不相容,连右将军王羲之也深感忧虑,劝殷浩以大局为重,与桓温和睦相处,殷浩却依然我行我素。其实,殷浩被世人推崇,被朝廷征召,丹杨尹刘惔却不以为然,说:遭逢乱世,(殷浩)这样的人才应该“束之高阁”。后来的历史证明了刘惔的先见之明。(待续)
□罗学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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