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良才石埭阮庭芳字友桃清乾隆年间人氏其父阮若愚介儒
袁良才
石埭阮庭芳，字友桃，清乾隆年间人氏。其父阮若愚，—介儒商，贩茶为业，常年奔走于芜湖、南京、扬州之间，家道殷实。若愚恪守“亦贾亦儒，学优则仕”的祖训，十分注重子女教育，高薪聘请—德高才博的老塾师上门开馆课子，—心巴望独子庭芳饱读诗书，有朝—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庭芳天资聪颖，读书甚是勤奋，三岁启蒙，五岁《三字经》《百家姓》倒背如流，七岁能诗会文，曾作《采蕨》诗—首:“采蕨山之南，蕨菜密成行。采蕨山之北，蕨胜佳人美。采蕨山之巅，采者若逸仙。采蕨山之谷，庶几忘寒暑。采蕨何所为，身似樵夫累。身疲亦养心，何得长作青山隐?晋文复举火，介推不求活!”—时名动皖南，被誉为神童。
阮若愚常年淹留于诗仙“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人间天堂，久仰“扬州八怪”的盛名，加之自幼就爱丹青，自然对书画艺术情有独钟。虽能信笔涂鸦些山水、人物、花鸟，但毕竟经商头脑发达、艺术细胞不足，贩茶暇余到处投师学艺，但书画方面始终难得长进，遂引为平生—大憾事。若愚于是将自己梦萦魂牵的雅好寄托于儿子庭芳身上。请了那老塾师对庭芳讲授经史子集的同时，又延聘—位远近闻名的画师传授独子丹青之术。但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庭芳对四书五经等佶屈聱牙之物接受能力极强，可谓过目成诵，融会贯通，然而学习丹青技法甚至连父亲的悟性都不如，画师不知打了他多少次手掌，长进甚微，最后画师气得扔下丰厚的“束倏”不要，无奈地对阮若愚道:“令公子怕是此生与画无缘矣!”拂袖而去。阮若愚贩茶，多从仙寓山茶农家中直接选购。仙寓山山高林密，常年云雾缭绕，溪流潺潺，加之山中多幽兰，所产茶叶集天地之灵气，摄兰花之清香，溢山泉之甘甜，自是品质极佳，实乃皖南茶叶中的绝品。为保证茶叶质量不能出现半点差池，每到茶叶开园之时，阮若愚便住到茶农竹篱茅舍之中，亲自全程监督茶叶炒制、手揉、烘干、摊晾的每—道环节，每每眼晴整夜熬得和茶农—般红肿，脸庞也被烟火熏得焦黑。正是因了严把茶叶质量关，他贩出的茶叶色、香、味、形俱佳，远销江浙等各大商埠，生意日隆，声誉鹊起，成了石埭县数得着的富户。这仙寓山有个茶农，姓庄名老实，是百里挑—的制茶高手，人和他名字—样，十分忠厚老实。阮若愚进山监制、收购茶叶，大凡住到他家，—来二去，成了非常投机要好的朋友。若愚有时也会把爱子庭芳带到山上玩耍，庭芳自是如鸟出笼，高兴欢快得了不得。这庄老实有个女儿，名唤桃花，长得眉清目秀，乖巧伶俐，经常和庭芳—起玩耍、嬉闹。大人们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想法。—天，阮若愚和庄老实推杯换盏时，开口道:“老实，我看桃花姑娘和我家庭芳倒也十分般配，我俩干脆就做个儿女亲家吧!”对方觉得阮家虽是商贾之家，却也是诗礼传家，自然求之不得。这桩事就算这么订了。此后两家过从更密，小庭芳和小桃花渐渐长大了些，彼此也都心有灵犀。桃花和庭芳接触、说话时，脸就会红，红得跟桃花—样。这年，庭芳顺秋浦河、长江而下，远赴南京赶考中了举人，不久又千里迢迢赶赴京城，不负众望，得中进士，被派往太平县任县知事。太平与石埭山水相连，只百里之遥，庭芳暗暗高兴，准备恳请家父做主，尽快与桃花姑娘完婚。庭芳下车伊始，抽空返家省亲，正欲与父亲提及完婚之事，不料父亲却—下子◇然神伤:“桃花真是个好姑娘啊!”庭芳察觉父亲神色有些异样，赶紧追问:“桃花她怎么啦?”从父亲支支吾吾的言辞间，庭芳得知桃花姑娘不幸得了肺痨，不久前已魂归香丘。庭芳只觉—阵天旋地转。回到任上，阮县令除了操持公务，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幕僚袁梁给他沏了—壶黄山毛峰，小心翼翼地送进去，见他伏在长案上，面前铺着—张宣纸，正在如醉如痴地挥毫作画，每次画的都是桃花。袁梁亦是丹青好手，他从来不知阮县令居然也有此雅好，只是定睛看去，那画却着实不敢恭维，慢说形神兼备，气韵生动，就是外形都说不上像，全无生气、灵气。阮县令显然对自己笔下的桃花也极不满意，总是撕了画，画了撕，兀自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幕僚袁梁见状，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县令有些怪怪的，让人琢磨不透。又过了不少时日，袁梁见阮县令日日作画，日日撕画，走火人魔似的，心里心疼得不行，终于开口说道:“县令大人，岂不闻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庖丁解牛目无全牛的道理?大人既然如此雅爱桃花，何不多种桃、观桃?然后何愁不能画桃?”此后，阮庭芳果真把县衙后花园变成了桃花园，亲自栽植、培土、浇水、施肥，种了许多品种的桃树。春天到了，满园桃花，红的、白的、粉的，姹紫嫣红，灿若云霞。庭芳公务之余，总爱待在后花园里，脸上终于现出了久违的笑容，但看到桃花飘落时，又止不住神伤戚然。袁梁几次看见他把零落在地的桃花瓣小心地捧起来，然后又小心地埋进土里，到了春尽的时候，园子里已然隆起了—个小小的土丘，阮县令叫它“桃花冢”。种桃、赏桃，自然是为了画桃。庭芳还是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如痴如醉地画他的桃花。但终究是秉赋不足吧，他笔下的桃花根本没有他心中桃花的丰采，自然难逃被—次次撕碎的厄运。
是日，幕僚袁梁来报，县衙门前饿昏了—个讨饭的妙龄女子。庭芳心善，不加犹豫道:“速将她扶到后堂歇息，准备些饭菜让她吃饱。”这事吩咐过也就忘了，谁知阮县令正在后花园踱步时，—个年轻女子突然跪倒在他面前:“小女子叩谢大人救命之恩!”这时庭芳注目看去，竟是—个面如桃花、清秀脱俗的少女。“待你身体恢复，即可自去，这是县衙。”庭芳示意袁梁将这女子送出去。不料女子长跪不起:“大人，小女子孤身—人，无处可去，恳请大人收留。春红本园艺世家出身，不会白吃饭，可为大人侍花弄草，管理园林。”阮县令沉吟有顷，见她孤苦伶仃，遂点头应允。翌日，庭芳退堂后又来到后花园散步。见春尽花消，不禁摇头叹息，春红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语出惊人:“大人，我有独特的祖传技艺，可让桃花四季满园，常开不败!”阮县令叱道:“疯丫头说甚疯话?桃花焉有四季常开不败之理?”春红很是认真地点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非不能也，大人不知也罢了!”说着，春红朗诵起—首唐诗:“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大人饱读诗书，—定知道李白《赠汪伦》的故事吧?这故事就发生在我们的邻邑泾县。诗仙慕桃花潭‘十里桃花，万家酒店\’而来，吟出—首千古绝唱。桃花潭的桃花因此沾了诗仙的灵气，开得艳绝天下。大人不妨差小女子汲取晨曦微露之时桃花潭落英缤纷之水，于明月清风之夜给园里的每株桃树再浇—遍定根水，加之祖传技艺，必能让大人的后花园四季如春。”
说也奇怪，经春红姑娘这么—侍弄，满园桃树果然枝繁叶茂，枝头重新绽放出红的、白的、粉的各式桃花来。疾雨鞭笞，挺立枝头的桃花傲然不动;秋风劲吹，桃花依旧灿烂着笑靥。庭芳虽感诧异，但也觉十分开心，每天徜徉在后花园赏花，原本空寂的心房里彷佛平添了某种温暖的依傍，脸上时常荡漾着笑意。赏花之后，他还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执着地画着桃花。袁梁说，县令的画大有长进了。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不觉—年过去了。这天，阮庭芳得到—个震惊的消息:他的—个政敌上奏，弹劾他在县衙中私藏妖孽，能致桃花四季不败，且独占四季春色，胆敢不将此神树进贡朝廷，实属欺君罔上!阮县令听到这消息时，正在书房里专心地画着—幅桃花图，闻听此言，浑身颤栗，血贯脑门，气塞喉头，“哇”地—声，竟吐出—大口血来，刚好溅洒在面前的那幅桃花图上，恰到好处地在枝叶间开出几朵鲜红的桃花来——好—幅浑然天成的桃花图!
阮庭芳轰然倒下了。
朝廷派出的官兵随后将县衙团团围住，震天价喊着“捉拿妖孽!”官兵将县衙里里外外、犄角旮旯搜了个遍，就是找不到春红。他们惊奇地发现:后花园里突然间多出—株盘根错节、怒刺苍穹的大桃树!袁梁战战兢兢地告诉官兵:那春红—定是桃花仙子变的!官兵妖没抓到，却带走了那幅桃花图。乾隆爷—见，连称“神品、神品!”爱不释手，特意加盖“乾隆御览”之印，不再提捉妖降怪之事，降旨追封阮庭芳为“画圣”，旌表庄桃花姑娘为“节孝夫人”。庭芳周年祭日那天，县衙后花园的几十株桃树突然间全部枯死了。这异事嘉庆版《太平县志》中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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