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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人李万福(小小说)

黄山日报 2017-04-12 15:01 大字
□ 袁良才

我从小就觉得李万福有点反动。

李万福是我父亲的一个同事,搬运站拉板车,兼给卡车或机动船装卸货物的。讲满口的四川话,人们都称他“川人李万福”。

在搬运站,数我父亲力气最大,一板车能拉一两千斤,两三百斤的盐袋上下货车跳板脚步稳稳,如履平川。李万福力气最小,麻包扛在肩背上一摇三晃,像三伏天的狗一样喘气。也难怪,李万福又矮又瘦,两只小腿葵花秆样粗细。两排牙齿却熏得焦黄,一对金鱼眼的眼珠子也是通黄的。他烟瘾奇大,一天大概得抽三包劣质纸烟,鸡爪似的右手食指中指半截都是焦黄的。

双枪军嘛。父亲有时和他开玩笑说。我不知道是啥意思。

李万福就住在我家隔壁,当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老伴姓俞,叫俞秋花,人长得怪清丝,只是头发全白了,比雪还白。听父亲说,他俩因性格划不来,早离婚了,但还住在一个屋檐下。只听他们老是吵架,多是老伴俞秋花叫骂,李万福只有畏畏缩缩挨骂的份。

他们有一个儿子,三十好几了,打光棍,是个愣头青。听说不是李万福亲生的,是老伴拖油瓶带过来的。

李万福很“油”,还贪“吃”。

我读小学的时候,周末经常要跟在父亲他们的板车长蛇阵后面,遇到上坡或泥泞的地方,就得躬腰撅腚使出吃奶的力气推板车,一辆一辆地帮着推。

李万福的车推得最吃力,但也时常有惊喜。他不是抠破麻包掏出几粒糖果,就是顺出几块饼干奖赏我。起初我不敢接,李万福呲开满嘴的黄牙说,放心吃吧。这是麻包被树枝挂破了,可以报损耗。

他还有更胆大的行为。一次过了午后,大家都嚷肚子饿了,李万福竟把自己车上的米包戳了一个洞,哗哗地流出许多白花花的米来,然后就近找了一户人家,生火做饭,那人家还贴了一些萝卜咸菜,那顿饭吃得好香好饱。但父亲打着饱嗝还是说了李万福,以后不能这么干了。饿死不作贼,老古话哟!不料一向寡言少语的李万福却莫名其妙地发起了脾气,金鱼眼瞪得似要迸出来,老子八年抗战,死尸堆里爬出来的,吃点公家的米算什么!要不是老子……父亲黑了脸,喝斥李万福,别卖你那川军的牌子了,也不看看现在还是你们的天下么?屎不挑不臭,小心祸从口出!李万福立时像霜打的茄子,蔫巴下来。

这次我才从父亲嘴里模模糊糊地知道,李万福是四川万县人,被抓壮丁进了刘湘麾下的新七师。抗战全面爆发后,百万川军出川,李万福所在的新七师打过广德保卫战、青阳陈家大山攻坚战等很多恶仗,但李万福命大,屡次战斗下来竟毫发未损。抗战结束,他开了小差,到寡妇俞秋花家倒插门来了。

一次,我跟在父亲后面推车,突然惊叫起来,看见李万福的板车轮轧到了一条一米多长的菜花蛇,蛇头蛇尾拼命地摇摆着、挣扎着。只见李万福停下车子,金鱼眼闪出异样的光亮,冲过去拎起蛇的尾巴,把它从车轮下拽出来,空中几下一抖,蛇便瘫软下来有气无力了,“嗞啦——”一阵裂帛之声,蛇皮已被李万福从头到尾撕将下来,血淋淋地抠出蛇胆,呲牙一笑,一仰脖,一张嘴,咕噜一声,把蛇胆吞下肚去,说,蛇胆明目哩!想当年老子……见我父亲皱起眉头,说“李万福,你咋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便换了话题,讨好地说:“同志哥哎——晚上吃红烧蛇肉。那美味,啧啧!给只老母鸡也不舍得换呦。”

记忆中,川人李万福特别爱吃鱼腥草,凉拌或者炒肉丝。我们这地方泥地里、水沟旁,鱼腥草多的是,一年四季都有。没人吃,猪都不吃。不知李万福咋那么爱吃鱼腥草?为这,老伴俞秋花不知和他吵了多少回嘴。俞秋花捏着鼻子跺着脚骂,饿痨鬼投胎的?啥东西不能吃吃这鱼腥草?又腥又臭,脏了老娘的锅哩!李万福见俞秋花倒了他的心肝宝贝,气得鼻斜脸歪,竟“叭叭”给了老伴两耳光子,蹲下身子把这道菜撸回粗瓷碗里,边大口嚼着边流泪,晓得不?我们四川人都好这一口,吃着它,我就想起老家哩!想起那些死去的弟兄们……

我还看见过李万福吃蒸腊肉,真是好玩。

他夹起一块切得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腊肉片,在嘴里来来回回地嗍着,最后又用筷子放回到肉碗里。一小碗腊肉他要吃上半拉月才会见底。父亲说,川人李万福是过过苦日子的人,他这是在沾点咸味荤腥味好下饭哩!

一次我又给李万福推板车。我说,昨晚的《地道战》真好看。八路军真勇敢!李万福忽然停下车子,来到我身旁,四下张望了一下,鬼鬼祟祟地对我说,八路是厉害,可我们川军也了不得,打死好多日本鬼子哩!都说无川不成军哩!我摸着后脑勺忽闪着大眼睛问,川军是什么军?李万福胀红着脸说,就是,就是,国民党的部队,国军。

我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觉得李万福反动的,我鄙夷地瞪视着他,突然大叫道,国民党是坏蛋!你也是坏蛋!父亲耳尖,走过来教训李万福,在小伢子面前胡说什么?咋就管不好你这张嘴?

父亲的话不幸而言中了。有人向公社革委会报告了“阶级斗争新动向”,李万福被抓去开群众批斗大会,脖子上用铁丝勒着“反动兵痞李万福”的大牌子,他看上去又瘦又矮,蔫里吧叽,可怜极了。

跳上台斗争他最积极的正是他的那个养子。李万福!你老实交代,在皖南事变中你是怎样屠杀新四军的?我、我人是去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嘛。但我都是朝天放枪,中国人还能打中国人?你个顽固派,还敢狡辩!养子左右开弓,打得李万福嘴角流出血来......

父亲摇头叹息说,这浑小子,为了讨一个女知青的欢心,争取进步,就拿养父当垫脚石哩!

批斗会后,李万福还是被发落回搬运站监督改造,从此他像变成了一个哑巴。

再后来,李万福的侄女将他接回了四川老家。俞秋花定期能收到李万福汇来的生活费,俞秋花抹着眼睛说,这老东西!还算有良心——此外再无他的任何消息了。

在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首都盛大阅兵式的电视直播中,我惊讶地在国共抗战老兵乘车方阵中发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一身戎装,胸前挂着好几枚勋章,又矮又瘦却腰板挺直、英姿飒爽!那不正是川人李万福么?

其时,《川军团血战到底》、《壮士出川》等抗战剧正在各大电视台热播。

听说他活过了一百岁,无疾而终。

不知从何时起,鱼腥草也悄然成了我们这边酒席私宴上的一道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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