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不知人已老 □魏斌
唐玄宗天宝年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趁唐朝政治腐败，内地兵力空虚之际，伙同史思明在范阳发动叛乱，攻下洛阳、长安，李唐王朝逃往四川。叛乱持续八年之久，中原地带饿殍遍野，生灵涂炭，百姓陷入深重灾难。这就是唐代历史上有名的“安史之乱”。
唐代宗广德二年（764年），杜甫辗转来到成都。大诗人的到来，成都的朋友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席间，杜甫抬头看到挂在主人厅堂上署名曹霸的《九马图》，甚是诧异，在兵荒马乱之际，这偏僻的地方何以有当朝最杰出画家的作品？主人介绍说，此画购于成都街头，价格也不贵，画家每日在街头给来往行人画像，以此来维持生活。听过主人讲述，想到当年大画家曹霸在长安给皇帝画御马，“至尊含笑催赐金”，那是何等的荣耀；如今，却靠为普通人画像谋生，“途穷反遭俗眼白”，这是多么的心酸。想到此，杜甫再也坐不住了，冲上街头，几经打听，两位杰出的名人终于在国难当头之时，于成都街头相遇了。曹霸在韦讽录事家向杜甫倾诉了自己在“安史之乱”前因一件小事得罪朝廷权臣，被进谗言贬为庶民、又怎样为避“安史之乱”颠沛流离成都街头的辛酸经历，并挥笔作画赠予杜甫。杜甫深为名噪一时的大画家流落街头，沦为画匠而感慨，当即写下《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一诗回赠曹霸。不久，又赠曹霸《丹青引赠曹将军霸》诗一首。两首诗对曹霸出神入化的绘画技艺给予了高度评价。特别是《丹青引赠曹将军霸》诗长达40句，是诗人的一篇力作。它着重写了画家的身世、经历。全诗以画家承皇帝的宠爱再绘凌烟阁功臣像和玉花骢马为中心，极状了曹霸当时画名的显赫，因而更衬出晚景的凄凉。该诗犹如一份“简历表”，把曹霸一生经历简要描述出来。现在，让我们翻开这份“简历”，去了解这位大画家的一生：
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
英雄割据虽已矣，文彩风流犹尚存。
曹霸（704—776年），谯郡（今安徽亳州）人。三国魏高贵乡公曹髦后人，唐代著名画家，尤善画马。官至左武卫将军。“安史之乱”前被陷贬为庶民，“安史之乱”中流落成都，在成都得与杜甫相遇。曹霸显赫的身世与不幸遭遇，勾起杜甫无限感触。所以，杜甫先从曹霸家世的盛衰介绍起，说曹霸是曹操曾孙曹髦的后裔，曹髦擅长书画，有文帝遗风。自魏至唐，朝代几经更替，当初皇室贵冑的子孙如今早已沦为清门寒素之家。魏武三分天下的英雄业绩虽已成为历史，他的文采风流尚后继有人。
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介绍曹霸身世之后， 接着介绍曹霸在书画上的师承渊源，进取精神，刻苦态度和高尚情操。曹霸最初学东晋卫夫人的书法，写得一手好字，只恨不能超过王羲之。他一生沉浸在绘画艺术之中而不知老之将至，情操高尚，不慕荣利，把功名富贵看得如天上浮云一般淡薄。
开元之中常引见，承恩数上南熏殿。
凌烟功臣少颜色，将军下笔开生面。
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
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
开元年间，曹霸应诏去见唐玄宗，有幸屡次登上南薰殿（南薰殿在唐玄宗居住的兴庆宫内）。贞观年间，唐太宗命画家阎立本在凌烟阁上画长孙无忌、魏征等二十四功臣像，至唐玄宗时，因年久褪色，曹霸奉命重绘。他以生花妙笔画得栩栩如生。文臣头戴朝冠，武将腰插大竿长箭。褒国公段志玄、鄂国公尉迟敬德，毛发飞动，神采奕奕，仿佛呼之欲出，要奔赴沙场鏖战一番似的。曹霸的肖像画，形神兼备，气韵生动，表现了高超的技艺。
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
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
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澹经营中。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
最能体现曹霸艺术独创性的还是他画马的绝技。唐玄宗的御马玉花骢，众多画师都描摹过，无一肖似逼真。有一天，玉花骢牵至阊阖宫的赤色台阶前，扬首卓立，神气轩昂。玄宗即命曹霸展开白绢当场写生。作画前曹霸先巧妙运思，然后淋漓尽致地落笔挥洒，须臾之间，一气呵成。所绘之马神奇雄峻，好像从宫门腾跃而出的飞龙，一切凡马在此马前都不免相形失色。
玉花却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
至尊含笑催赐金，圉人太仆皆惆怅。
弟子韩幹早入室，亦能画马穷殊相。
幹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
玄宗看到画的马神态轩昂，十分高兴，含笑催促侍从，赶快赐金奖赏。掌管朝廷车马的官员和养马人都不胜感慨，怅然若失。韩幹是曹霸的弟子，也以画马闻名，但与其师相比，也还是有些逊色。
将军画善盖有神，偶逢佳士亦写真。
即今飘泊干戈际，屡貌寻常行路人。
途穷反遭俗眼白，世上未有如公贫。
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壈缠其身。
曹霸画艺精湛绝伦。他不轻易为人画像。可是，在战乱的年岁里，一代画马宗师，流落飘泊，竟不得不靠卖画为生，甚至屡屡为寻常过路行人画像了。曹霸走投无路，遭到流俗的轻视，生活如此穷苦，世上没有比他更贫困的了。画家的辛酸境遇和杜甫的坎坷蹭蹬又何其相似！诗人内心不禁引起共鸣，感慨万分：自古负有盛名、成就杰出的艺术家，往往时运不济，困厄缠身，郁郁不得志！
掩上“简历表”，留给我们的是对曹霸出众才华的敬佩、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和对封建社会世态炎凉的愤慨。
附：
《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
国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
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
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
内府殷红玛瑙盘，婕妤传诏才人索。
盘赐将军拜舞归，轻纨细绮相追飞。
贵戚权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
昔日太宗拳毛騧，近时郭家狮子花。
今之新图有二马，复令识者久叹嗟。
此皆骑战一敌万，缟素漠漠开风沙。
其余七匹亦殊绝，迥若寒空动烟雪。
霜蹄蹴踏长揪间，马官厮养森成列。
可怜九马争神骏，顾视清高气深稳。
借问苦心爱者谁，后有韦讽前支遁。
忆昔巡幸新丰宫，翠华拂天来向东。
腾骧磊落三万匹，皆与此图筋骨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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