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槐花香
□于春生
阳春时节,窗外的槐花盛开了。满树的嫩叶,叶绿如翠;绽放的花朵,花白如雪;清幽的花香,沁人心脾。凝望着满树的槐花,鼻吸着沁人的香气,我仿佛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那难忘的童年时代。
我的故乡在潍坊。小时候,我家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粗壮的枝干,老皱的树皮,硕大的树冠,遮掩着大半个院子。
解放初期那些年,国家贫穷落后,百废待兴,公共体育设施近乎为零。院子里的老槐树就成为我锻炼玩耍的好地方。跳皮筋、踢毽子,那是女孩子玩的游戏。小子们玩的是爬树。我和小伙伴们时常聚集在老槐树下,一边往手心里吐着唾沫,一边互不服气地吆喝着:“都别吹乎!有本事比试比试,看谁爬得快!爬得高!”一声令下,几个皮小子一个接一个,拼了命地往树上爬。那时的我,身轻如燕,灵巧如猿,手抱脚攀,噌噌几下,很快就爬到了树顶上。我家的老槐树,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横亘着长出了一根胳膊粗的枝干。这枝干就像是天生的单杠,我最喜欢在这上面玩。我人瘦小,枝干长得高,纵然使劲蹦跳,手也够不着。我只好先爬到树上,而后再攀爬到这枝干上。双手紧握着枝干,身子悬吊在空中,或紧拉双臂,引体向上;或收腹提腿,卷体上杠;或收腹荡腿,做屈体上杠等动作。我从小在老槐树上玩耍,锻炼了体魄,磨练了意志,打下了良好的运动基础。刚入中学,学校体育老师就动员我参加学校体操队。如今的我,虽已年近七旬,却依然能爬树,还可以做空手倒立、头手倒立等动作。每当看到我在双杠上做单肩倒立,孙儿毛毛总会情不自禁地拍打着双手,激动地喊叫着:“爷爷厉害!爷爷真棒!”
我们的童年时代,很少花钱买玩具或教辅用书。老槐树就成为我认识自然,学习生物的教科书。老槐树用自己的生命,演绎着四季的轮回。伴随着老槐树的盛衰荣枯,我学到了许多课本里学不到的东西。冬天,在老槐树那光秃秃的枝干上,发现了螳螂产的子,它的外形就像甜点中的牛角酥,紧紧地包裹在枝干上。待到春暖花开、枝繁叶茂时,螳螂子繁殖出了数不清的小螳螂。这些小螳螂如指甲盖那样长,极其小巧而灵动,如翠似玉般莹润。它们在槐树枝叶上灵活爬行,遇到点动静,时不时地振须举刃,甚是惹人喜爱。盛夏酷暑,老槐树上传来阵阵抑扬顿挫的蝉鸣之声,给人带来美妙动听的音乐享受。蝉在树上产子,蝉子随风飘落于地,悄然钻入泥土中。隐忍数年,蝉子变成幼虫,伴着雨露,趁着夜幕,幼虫钻出地面,悄悄爬行到树干上,成为人们熟知的知了猴。知了猴一经蜕皮,即变成了长着薄翼的幼蝉。
槐花盛开之时,硕大的树冠,如白雪覆盖;淡淡的幽香,弥漫在整个院子上空。我家的小院,顿时成为了花的世界,飞禽的天堂。成群的蜜蜂,急速地震颤着双翅,发出嗡嗡的声响,它们欢快地亲吻着如雪的槐花;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蝴蝶,身披着绚丽的彩妆,伸展着优美的身姿,在绿叶花丛间翩翩起舞。一簇簇玲珑如雪的槐花,一阵阵清幽自然的花香,招惹得喜鹊、燕子等鸟儿也飞到了这里,它们成双结对,或鸣啼于枝头,或嬉戏于花丛间……
盛夏时节,酷热难耐。吃罢晚饭,母亲扯一张苇席铺在老槐树下,兄弟姊妹躺在苇席上,透过茂密的树叶,仰望着蔚蓝的夜空,明月高悬,繁星万点。母亲忙完了家务,搬个马扎,坐到我们跟前,给我们讲述那些过去的事情。母亲虽说只是粗通文字,可聊起潍县城的那些名人轶事、地方趣闻、族史兴衰,却是如数家珍,绘声绘色。像清代县令郑板桥在潍县做官的故事,状元胡同三十年间出了两个状元的故事,母亲不知讲了多少遍,我们却是百听不厌。高兴之时,母亲还轻声唱起吕剧《李二嫂改嫁》片段:“李二嫂眼含泪,关上房门,对孤灯,想往事,暗暗伤心……”母亲唱得委婉动听,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冰凉的槐蚕落在身上也浑然不知。潍县名人的人格魅力、深厚的学识修养,深深感染了我年少的心灵,也为故乡深厚的人文底蕴而自豪。四时可以轮回,但岁月却不能倒流。老槐树下听母亲讲故事的情景,成为了我永远的记忆。
老槐树对我家贡献最大的是在“灾荒年”。三年困难时期,粮食紧缺,家家缺吃的,饿死人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无论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但凡能入口充饥的东西,都被饿极了的人们吃光了。我家人口多,收入少,艰难困苦自不必说。多亏家里有这棵老槐树,成为了全家人度荒的“粮仓”。春荒最难熬。青黄不接,腹中空空,找不到一点吃的。饿极了的我,使劲爬上老槐树,伸手摘下一嘟噜一嘟噜槐花,放进嘴里,大口地咀嚼着,是那样清香、脆甜。到了吃饭的时候,母亲将少许的米面,拌上多量的槐花,蒸熟了给我们吃。槐花凋谢了,母亲只好将槐叶拌上米面、薯面,蒸成“耙榖”(地方面食,相当于窝窝头)或烙成饼,给我们充饥。为了度荒,我们在院子里喂养了几十只兔子,两只羊,还有若干只鸡。平时,我和弟妹在上学前、放学后,跑到野外去拔草喂羊、喂兔子。一旦遇上下雨天,不能去野外拔草时,我便爬上老槐树,折下槐树枝叶喂羊、喂兔子。挤出的羊奶供家人喝,兔子宰杀后,肉可以食用,扒下的皮毛能卖钱。
人常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才几天的工夫,窗外的槐花便凋谢了。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碎琼乱玉般铺了一地。面对倏然而去的春天,顿觉怅然。猛然想起宋代晏殊的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伴随着一岁一枯荣的槐花,如今的我已近古稀之年。每到槐花盛开时,自然就想起我那无限眷恋的故园,想起那粉墙青瓦的旧居,想起那亭亭如盖的老槐树,更想起那为了子女操劳一生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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