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场记忆 杨芳
我家的麦场就在我家的土窑顶上，后来父亲和哥哥在我家土窑旧址上箍了砖窑，我家的麦场依然在窑顶上。
记得一九八八年，那年的麦子长势很好，据老人们说那年是六十年难遇的丰收年。麦子快熟的时候，长得齐刷刷的，麦秆高而粗，麦穗颗粒饱满。大家既兴奋又发愁。兴奋的是庄稼人再也不用为一口吃食熬煎，愁的是又是一个黑水汗流忙得不可开交的龙口夺食的季节。
那年的麦子收回来，摊在麦场里，人从麦子上挪过，麦子松松软软的几乎没过膝盖。把麦子收回来在场里弄乱，散落一地，为第二天太阳出来时摊场方便。可遇到多雨的年份，就累死人啦。记得有一天晚上，我睡得正香，被家人推起来，“快，快，要下雨啦！赶紧集摊在场里的麦子！”我一骨碌爬起来，没来得及开灯，胡乱地穿上衣服，跟家人飞奔到场里，抱起一堆麦就往父亲指定的地方堆。
天黑压压的，雷声一阵急，一阵缓，家家场里都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我们一家人，你来我往，抱麦的、搭麦堆的，紧张有序。终于麦堆越来越大，摊在场里的麦愈来愈少，一家人长出一口气，脚下仍不停点地忙着。最后，麦堆堆好，场也扫净。父亲说：“赶紧回！”一家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洗的洗，睡的睡。我回到房子，开了灯，一看，自己的衬衫还是反穿着的，把里面穿到了外面，再加之彼此的敬德脸（又脏又黑），姐姐和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如果头一天麦子乱摊在场里，天公作美，天气晴朗，晚上可以好好歇一歇，赶走浑身的困乏。到了第二天，太阳刚出来，父亲、兄嫂和我就上场里立麦子。立麦子时，尽量让麦子端立起来，这样吸收的阳光多，麦子干得快。一般我们几个人排成一排，从场东边，先用杈把麦子弄得尽量乱，然后再把麦子立起来。立好了一排，又立第二排、第三排，直到立完。立好的麦子一排排，在阳光下伫立，好像是等待首长检阅的部队，肃静而整齐，让人感到虽然辛苦，可更多的是欣慰。
立完麦子，下了坡回到家里，母亲把早餐做好啦，我们吃馍、就菜喝稀饭，然后休息两三个小时。当太阳正红的时候，阳光刺眼，这时，麦子干得快，我们又要倒场。从刚才最后立完麦子的地方，开始重新乱麦子、立麦子，又把麦子立成一排排。倒场四五个人大约得四五十分钟。在阳光的炙烤下，个个汗流浃背，嗓子冒烟。可倒完场时，又有小小的成就感。回到家，喝一口母亲晾的茶水，甘甜可口，沁人心脾。
那时候，辛苦过后，一碗普通的面条，就是人间独一无二的美味，一杯凉水就是世上最甘甜的清泉。我的舌尖，时常回味，那时的美味与甘甜。
倒完场后，我和嫂子又帮母亲做午饭。午饭后，就要碾场。大家先把麦子抖擞顺实，麦子铺在场上，弄得圆圆的，就像摊在场里的一个又大又圆的煎饼。这时父亲叫来四轮拖拉机来碾场。司机在拖拉机后拴一个石碌碡，或者拴一个藤条耙，哥哥站在耙上，然后拖拉机一圈一圈地转，先转大圈，再慢慢地转小圈。碾了一遍后，大家再翻腾一下又继续来回碾，直到把麦穗碾碎，里面的麦粒被挤出来就好了。
场碾完了，又要起场。就是把麦秆抖擞干净，然后堆成一个堆，把铺了一场的麦粒圈成一堆。
起场时，几个人负责抖擞麦秆，把麦秆堆成可以挪动的小“面包”；另外几个人负责把“小面包”用杈挑到指定的地方；一个人站在麦堆上，负责把麦堆挑圆、弄平衡、不能倒，还要弄实，防雨水。力气大的负责把运送来的麦秆往麦堆上撂。通常嫂子和我负责抖擞麦秆或运送麦秆，母亲站在麦堆上拨弄麦秆，父亲和哥哥负责把麦秆往麦堆上撂。
麦秆堆好了，就要把铺在场里的麦粒用推耙推到一块，推耙后面的人负责扫，转圈推着、扫着，圈慢慢变小，最终把麦粒圈成小山丘。淳朴的相邻有路过看见的都会过来帮忙，干完后，来不及喝口水、抽根烟，就急着干自家的活去了。特别是遇到雷雨天气，大家这样互帮互助，更是习以为常。
场活告一段落，家人在炕上躺一会，去去乏，才能缓过神。
到了晚上，父亲和哥哥还要扬场。
扬场有时要等到后半夜，起风了，上场里才能扬麦子。麦粒里夹杂着麦壳，扬场的过程就要把麦粒和麦壳分离。父亲铲一木锨麦粒往上扬开，等落地后，哥哥用扫帚把麦壳轻轻扫到一边，就这样，一锨一锨扬，一扫帚一扫帚扫，直至麦粒堆得像小山丘一样。如果风很好，扬场就顺利，如果风时有时无，就要扬一会，歇一会，父亲和哥哥一晚上就别合眼啦。后来有了电风扇，扬场就能方便一些。
到了这儿，场活还没结束，还要把前面所有的程序重来一遍，把碾了一遍的麦秆再碾一遍，做到颗粒归仓。最后还要把所有的麦粒一袋一袋都弄出来晾晒，晾晒好了，然后入仓。一家人看到仓里满满的粮食，心里又踏实又喜悦。
整个场活下来得近半个月，麦场的记忆便深深地烙进庄稼人和他们后代的生命里。那是辛苦而惊险地龙口夺食的记忆，那是充满了艰辛后获取丰收成果的喜悦记忆，那是历尽沧桑、生命不息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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