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班,唢呐声里的中国元气
当70岁的周本祥在正乙祠戏楼无遮无拦地吹起一根唢呐时,坐在第一排的几个女孩子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这个有300年历史的古戏楼里,演过古琴、昆曲、京剧,总是绕梁不绝,但“周家班”不是这样的。
唢呐,或者更直接的名字,喇叭,一根就足以在近在咫尺的观众面前立起一道音墙。
绕梁?不存在的,他们的声音直逼入耳,提醒台下正襟危坐的观众,他们曾经生生不息的地方,是辽阔的江湖草野。
9月12日,“中国元气周家班”吹打乐专场音乐会在北京举行。年近六旬的当代大班主周本明,带着大哥、二哥、老弟、堂弟、侄子……总之都是一家人,奉上了一场从家族传承中提炼并结构出的,以唢呐为主奏,笙管笛箫、铜锣鼓镲为伴奏的专场音乐会。
主持人杨浪不断提醒观众:“你们不要像在国家大剧院那样坐着,就当是在村子里,一块儿爽,可以拍照,可以叫好!”杨浪笑言,自己请朋友来听周家班的演出,很多人都不愿意,“1根唢呐吹就够烦了,这还8根唢呐吹一晚上”,但只要来了,前20分钟你捂上耳朵,然后你就熟悉了,再然后,你就会跟着鼓掌叫好。
周家班,一个来自安徽灵璧菠林村的民间吹打乐班,家族传承百年,自明代以降明确记载的就有8代人,目前从业者仍逾百人。
上个世纪,在灵璧县周边,有着“请不到周家班,男不娶,女不嫁”的说法,其后又扩散到山东、河南、浙江、江苏、辽宁等地。2014年,周家班所传承的“灵璧菠林喇叭”,入选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周本明从6岁开始跟班学习,10岁就能单独领衔带班演出,长大后做过媒体、开过公司,当日子和小时候形影不离的唢呐渐行渐远时,他突然决定,停下手里的其他事儿,用大半生的积蓄,重整周家班。
中国观众对唢呐的最近印象,可能还是2016年吴天明的遗作《百鸟朝凤》上映,当时制片人采用磕头下跪的极端方式,恳求院线为电影增加排片。这是电影的困境,更是中国传统吹打乐的困境。
“我小时候跟着班子去演出,连演3天3夜都不重样。现在不一样了,你吹一个小时,人家就说,别吹了,我们要看唱歌跳舞。”周本明说,吹打乐在民间是婚丧嫁娶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当新娘穿起了白纱,酒席摆到了酒店里,唢呐锣鼓就显得有些不太协调了。
2017年,周家班在遥远的欧洲却意外受到欢迎。“中国元气周家班”先后在德国鲁多尔施塔特音乐节、瑞典马尔默夏日舞台、爱尔兰第44届国际传统音乐学会世界大会、德国莱比锡民族志博物馆、英国WOMAD音乐节和比利时SFINKS音乐节,举办了7场音乐会和一场工作坊。这场音乐会最后被大英图书馆收藏,周家班也被欧洲媒体评价为“来自中国的先锋团队”。
“这是一种没有被规矩的、天生天养的音乐。”周本明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今天在台上,8个老爷们儿、8个纯正的民间艺人,没有受过音乐学校的训练,但一辈子只干了这一件事。中国文化真正庞大的力量是在民间,横贯每一个村庄,纵贯每一个人的出生和死亡。”
周家班年龄最大的周本祥,用一个生锈的搪瓷碗在喇叭口控制音色和音量,好几次碗没放稳,从台上一路“哐啷啷”地滚到了台下。这不是演出事故,这就是与生活紧密关联的民间音乐本来的模样。
周家班的唢呐,绝对不只是声音——一曲《百鸟朝凤》,观众眼前出现的不是乐手,而是极度华丽的百鸟翩跹。《庆贺令》是对生活的热爱,对喜事发自内心的喜悦;《大悲调》是对逝者的缅怀,以及对生的肯定和热烈。
周本明说:“从生者的角度告诉逝者‘我们会好好生活\’,这就是独属于中国民间的艺术表现形式,和这种文化符号之下的生活态度。”从某种意义上,民间乐手传递的是一种中国哲学。
“盛世悦民,乱世保身,拥一技之长,不惧荣辱浮沉。”这19个字是周家班代代先祖的嘱托。这让这个乐班不满足仅仅成为非物质文化的“遗产”,而是寻找更加生机勃勃的艺术之路。本场音乐会后,周家班将赴美国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巡演——17场演出横跨7个州,将登陆美国最大的芝加哥世界音乐节和肯尼迪艺术中心。
(据《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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