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达城那些下力人—抬工
下力人,指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人,帮人干重活的劳动者有抬夫、背夫、挑夫、轿夫、纤夫、板车夫、矿工、搬运工、沙石工、棒棒等。“夫”本义指成年男子,下力人多是有力气的成年男子。
川东北有句俗话说:抬老大,背老二,挑老三。意抬工第一,背夫第二,挑夫第三。抬工,即抬夫,又叫抬匠,抬脚子,下野力。
“岩碰岩哟,山碰山,爬不完的坡啊,下不完的坎。”大巴山民歌中所唱的那些抬工,他们是用肩膀承负重物,搬运粗木重石及大件重体力劳动群体。一般是两人以上集体协作,大多为短途运输,极少长途运输。抬工多人集体劳动时,凭“头杠”带头人号令指挥,后面听从步调一致。大巴山地区,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背夫、挑夫为单人劳动,见了抬夫必定主动让路。因为抬夫歇气时一定要选择地方,陡坡烂路无停歇。因此,抬工颇似老大。
抬工历史至少两千多年,在长期的劳动过程中创造和形成,有团队合作精神。过去的大巴山,乡间小路崎岖不平,弯道多,路面窄,交通十分不便,运输全靠肩挑背磨。有的重物靠一人无法搬移,于是多人合作整体用力,运用力学原理,通过工具将所抬物体的重量均匀分解到每个人肩上。后来由两人发展到多人,乃至百余人的队形,队伍由小到大,由弱到强,所抬之物重量以吨计算。
抬工,最常见的以抬石头为主,兼抬一切可抬之物。根据所抬物品的规格形状,轻重大小,以及路况来决定人数和工具,一般由两人到八人组成。常用工具有龙杠、抬杠、短杠、大牛子、小牛子、垫肩(或披肩)、打杵、大索、扎索、抠索等。
俗话说“前面的摆力,后面的甩力”,不管几个人组成的抬工队伍,都分工明确:前索后杠中牛子,各司其职。走在最前面的叫“头扛”,一般都是阅历丰富的青壮汉子,负责喊号子通报路况,拿套索,套石头。套石头靠技术也靠经验,既要四平八稳,也不能套老吃牢,套老吃牢了会很费力气。如果遇到不规则的峦砣砣石头,怎样套牢套好,很考技术和经验,稍不慎,石头脱落,既不安全也很麻烦。要是滚落到路边水田或稀泥烂坑里,会让你束手无策哭笑不得。走在最后面的叫“艄尾”,根据需要,用打杵点一点或拨一拨,把握着抬物的方向和控制队伍有序前行。
“头扛”腰杆挺直微微后仰,以顶天立地的豪迈姿势,小碎步均匀而稳健地行走。“艄尾”的人腰杆挺直微微前倾,活像护犊的老牛,把抬工队伍的安全揽在怀里。抬工队伍在号子的引领下,步调一致气韵和谐,相互关照相互提醒。下力人,勤劳善良,忠厚诚实,没有偷奸耍滑投机取巧者。若有人感到自己肩上太过沉重,会大声吼“是哪个尖脑壳没有搭力哟”,吼归吼,依然咬紧牙巴挺直腰杆随队喊号前行。
抬工队伍在行进途中,人与人间距窄小,或物体庞大,或杠杠索索遮挡,后面的看不清前面的,中间的看不清两头的,全靠“头扛”报路喊号子。喊号子,是劳动人民在劳动中创造出来的山歌形式,以喊号子统一行动,协调步伐,还可减轻劳动时负重心理强度。前面一人喊,后面众人和。前面喊的是路况,后面和的是注意事项,还有应对路况的策略,非常生动,非常有趣。2007年,抬工号子被四川省列入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抬工前行喊号子时,“头扛”喊一声“有了”,回答“有了”,这是说都准备好了。“头扛”喊声“起”,众人应和,打杵在手,杠子上肩,抬工队伍浩荡前行。若“头扛”喊“左(右)手擦墙”“右(左)手抱梁”,这是遇到高岩背坎了。若喊一声“大路坦坦平”,众人呼:“走路当腾云”,将打杵提在手里,“踢踏踢踏”声响,队伍迈着整齐而均匀的小碎步欢快前行。前喊“抬头望啰”,后对“往上升啰”,这是上坡了,队伍后面的人需用力向前推送,绝不允许掉链子。前喊“下一台”,后对“掉到来”,这是下坡路了,队伍前面的人抬头挺胸,必须扛住后面的惯力。前喊“幺二拐”,后对“二面甩”,这是要转弯了,需要摆正位置放慢脚步。有了这样的团队合作精神,上坡下坎,过独木桥,安然平稳不出事。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达县地区抬工比较盛行,不少厂矿企业工人兼职抬工工作。1965年,部分民中同学毕业分配到水泥电杆厂工作,近20名男同学做混凝土工。那时,混凝土工另兼抬工。劳动时,手推混凝土原材料露天作业制作水泥电杆。电杆经几天养护成型后要抬离木坯,特别是12米长的电杆至少有1500斤,需前杠8人,后杠8人共16人抬离。那时,物资匮乏,粮食定量供应,混凝土工人要比其他工种多几斤。混凝土工学徒期二年,其他工种学徒期要三年。同学们正值青春期,很是吃得,多几斤粮食颇具诱惑力,争当抬工。他们哼哧哼哧地迈着整齐的步伐将水泥电杆抬到公路上搁置,电杆堆电杆,蔚为大观。不几年,他们20多岁,成为抬电杆的主力,让50岁以上的师傅做其他轻松活路。他们年轻气盛,不会偷懒,夏天戴着草帽,只穿一条短裤,打着光膀子;冬天,穿着烂棉衣,腰系草绳,不知劳累,享受着劳动的快乐。
电杆厂的混凝土工人有劳力,有抬工技艺,闻名达城。那些下力人抬工揽头(包揽某项事务的头目),有时缺人就请电杆厂的混凝土工人去作“补疤”(临时补充)抬工。民间抬工是一件危险度高且体力消耗大的工作,故收入较高,三五天收入超过电杆厂月收入。
混凝土工人兼抬工,体力消耗大,因此饭量大。改革开放后,粮食不再紧张,有一李姓混凝土工人,30多岁,特别吃得。吃饭时,呈饿捞饿虾馋相,最喜欢找人“打平伙”。他与人打赌,吃120个汤圆,输者付汤圆钱。吃至106个时,实在不能下咽,肚腹胀痛,难以走路。厂医生闻讯用药后,要他扶着墙壁不断走动,另派一人协助,从夜晚走到天明。
1968年,成都大学生孟训德分配来到电杆厂,戴着一副深褐色眼镜,大家叫他“孟眼镜”。来到电杆厂后不坐办公室,要求去最劳累的混凝土生产小组上班,打着光膀子抬电杆,挥铲搅拌混凝土,舍得卖力气,与工人打成一片。他个头略高,体魄强健,为表示自己不是“曰老夫子”,向“抬工王”安达挑战。两人对抬混凝土物件,超300公斤。两人蹲腰,喊声“起”,直立时,木杠断裂,一时成为美谈。改革开放初期,在大家支持下,孟成为电杆厂经济责任承包制厂长,是达县地区第一个开拓者。电杆厂在他的领导下,各方面工作开展很有成效。大半年后,他帮忙为一个朋友打官司,被判刑一年,止步于领导之路。安达自学成才,改革开放后,成为达州知名词作家、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达州市音乐家协会副主席。安达的歌词受达城人喜欢,很接地气,我想其中也得益于他年轻时做过混凝土抬工的经历。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达城有不少抬石头的下力人,房屋基础地基、建筑堡坎等需用大量的条石。那时,达城江湖就是抬工为老大的江湖,没正式工作有力气者就会去做抬工,也有戴眼镜落魄的知识分子。南门河坝码头、建设工地等处可见抬工的身影。
我有几个抬工朋友,常与他们在南门上茶馆喝茶摆龙门阵。那些眼镜抬工是摆龙门阵的主角,相互开玩笑打趣。抬工活路来了时,我随他们来到南门河坝,他们将衣服脱下来,放在干净处,有的肌肉疙瘩,有的瘦骨嶙峋。他们将船上的条石抬起,喊着号子,迈着沉重的脚步,登上几十级台阶码头,搁置在牛拉车或板板车上运输,也有在汽车上运输。抬工活路完后,必定要去馆子,他们热情叫我同去。
那些年,虽然肉食、副食品、酒类等凭票供应,但他们仍然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他们有些微醉意,脸上泛着红光,摆谈自己好汉当年勇的时光。有一个戴眼镜的抬工,眼睛湿润,低头叹息,拉着我手说:“不要学我。”
抬工揽头况余烈,小名况二娃,身材高大雄壮,20多岁,曾经钻过洞子挖煤炭,有一身好力气,抬石头时,多做“艄尾”。如果抬工体弱或生病,他会将承载重量的绳索挪移后部,将重量多压向自己,抬工行话叫“让肩”。那些眼镜抬工可享受他“让肩”待遇。改革开放后,30多岁的况余烈,筹集资金经办翠屏公司,抬工们不收利息纷纷资助。那些眼镜抬工已经落实政策,回到自己原工作单位上班,群策群力,帮忙谋划翠屏公司发展之路。
改革开放后,随着经济的发展,交通条件的改善,科学技术进步,现代运输工具逐渐代替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所抬之物越来越少,只在少数山村出殡入葬、造房架桥、婚俗礼仪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意味深长的是,近些年,抬工被整理挖掘,成为现代文艺节目表演重头戏:四川省歌舞剧院创作的音乐剧《抬工魂》2017年在成都展演;四川16位抬工受邀参加2019年全国农民春晚表演。虽然,抬工在今天的现代生活中渐行渐远,但他们为社会建设发展作出的贡献不可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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