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半日沙墩河
□王海瑛
月末，阳光浮散如金。懈怠了很久的闲游心情，在午后的温暖里重新归省。携子到小区东门取了公用自行车，向沙墩河骑行。
天空蓝如水洗，路边的银杏、臭椿、栾树、紫叶李、法梧，都被风吹瘦了身影，吹黄了发肤，吹红了颧骨。那些红的、黄的、紫的树叶，去意悄悄，只把年年一期一会的夙愿写在了已然枯干的叶梢。
从山东路进入沙墩河公园区。清淤后的河道水色清澈，剪一碧长天，入一目斑斓。偶有落叶飘入水中，水波不兴。水下被淹没的羊蹄草和泽泻，梗叶清晰可辨。有小小的浮萍青碧如玉，聚簇成巴掌大的小团随水流缓缓移动。岸石沿上，一丛浓密的鸢尾剑叶指天，犹自绿意盈盈。两岸垂柳叶色尚青，枝条柔韧，微风拂过，依依向人。高处芒草纷披如羽，长长的花穗于风中缓招清扬，在冬的背景里左右倾伏，有着柔韧的坚持。
绿地石径两侧的刺卵叶冬青，果皮已经分裂开来，裸露在外的橙红色浆果有的呈一点相思，有的两两相望，有的三珠品列，明亮艳丽不可方物。这个季节，当是蔷薇科、卫矛科两个红果植物家族的天下。火棘果、蔷薇果、枸骨冬青果、刺卵叶冬青果、海桐果、丝绵木果、刺叶枸骨果，它们深深浅浅的红是这个季节里最美的风色。还有寓意多子多福、消灾除厄的天竺子，虽然不如火棘果那般润腻光洁，但株型修长、茎叶纤雅，暗红的浆果累累如珠，有温润朗穆的观感。
穿过白杨和水杉的小丛林，由一座小小的曲拱桥转到入口广场上。广场上有健身的老者，手里钢鞭挥舞，“哔啪”作响，声势凌人。旁观者亦兴致勃勃，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
过了月牙桥，向南寻望。夕阳从西边的楼顶斜斜照了过来，给西南角湿地上大片的芦苇与荻花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久晴无雨，芦苇叶已经枯干，芦苇的花絮才露了浅淡的一点灰，未能开尽。荻花却已全部白头，双手抚过绒絮，触手处温软妥帖。各折下一茎，教孩子从茎叶与花絮辨认两者的区别。孩子听得并不认真，未等我说完便笑闹着跑开去，想用他的小相机记下此刻光景。或许是他的笑声太过响亮，一只野鸭自苇丛中惊慌钻出，低低鸣叫一声，亮翅飞过桥去。倏忽想起陈羽的诗“鹤唳天边秋水空，荻花芦叶起西风”。其实，冬心不似春心浓，只消一声鸟鸣，只消数枝芦荻，或者一树寒枝峭离，一湾清水踪迹，便可比拟春花如锦千山披绿。
站在临沂路桥上四下眺望，浅色的阳光，澄澈的天空，路上的行人，穿梭的车辆。桥下安静如水墨，桥上熙攘是俗世。这样的辰光，这样的喧嚣，这样又闹又静的辽远空旷，让我心生一晌安宁温良。世间琐事无穷，而人生光阴有限，我愿与草木同栖息，春发夏长，秋敛冬藏，无需灿烂，不要浓烈，在七分薄暖三分清寒里，向上向光仰望，向真向善沉淀。一日日，一点点，内心里温情不息，与尘世柔韧相依。
从临沂路折回公园区，绿地上两棵高大的柿树，叶已落尽，只挂了几个橙红的果。草地上，车前草、紫花地丁、野豌豆又有嫩叶长出，而一篱连翘竟然开出数十朵金灿灿的小花。想起春夏时节和孩子数度留连于此，彼时左手青艾，右手芣苢，向着春深夏明，向着诗风雅颂，一路连天芳草，一路长风浩浩，不禁慨叹光阴流转四季更迭之无常。
入口广场东侧的杨树，叶已落尽。它冷肃凛然，任四面霜风吹透枝柯，虽然寒至骨髓，但依旧风骨峥峥磊落分明。从树下抬眼上望，天空了无遮拦清旷深远，北风似一只无形的翻云覆雨手，扫净了所有的挂碍与嚣尘。孩子在地上拾起几枚紫红的叶，小心地放入我背包的侧袋中。那是他新书的书签。
暮色向晚，凉生天际，已到归时。夕阳从高楼上沉坠，西边的天空留给世界最后一点亮橙。
我问，来的时候与回去的时候心情有什么不同？孩子答，来的时候想快点，回去的时候想慢点。
是呀，任何来路都觉期盼，任何归途皆留眷恋。但是我们终究要归去，终究要在眷恋里渐行渐远，所以只能把那些美好与眷恋，用图片显影，用文字记录，然后在记忆里封藏，如窖酒陈香。
孩子似懂非懂，我并不解释，假以时日，他终会自己明白。而此刻，我只需在他心里植下一株草木，我只需伴他一起领略世间风物，我只需在清寒里牵着他温暖的手走向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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