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的召唤 国家高级工艺美术师卜广云访谈
全媒体记者 徐晓清
初见卜广云,就被她的双手吸引———十指修长而有力,关节灵活而稳定,手背没有一丝赘肉。就像观察长跑运动员的双腿、京剧演员的嘴角一样,这双手也给了我类似的信息:这是一双专业精细劳动的勤奋之手。
窃认为,比起爽朗的面容、修长的身型、走路带风的气度,卜广云这双手最能彰显她的职业气质。三十多年来,卜广云凭借一双干什么、什么能成的巧手,从一个立志当裁缝的“黄毛丫头”,机缘巧合之下,成长为成绩斐然、荣誉加身的工艺美术大师。因此,卜广云也是日照本地同龄人里为数不多的传奇女性。
今天,让我们走近卜广云,听她说黑陶和她的黑陶世界。
人物简介:
卜广云,1962年出生于山东日照,是人文世家孔子门生子夏(卜商)的后裔;是中国著名艺术家黑陶艺术大师仇志海的关门弟子。
曾深造于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毕业于清华大学陶瓷艺术创作与设计高研班,结业于中央文干学院工艺美术高级研修班。系国家高级工艺美术师,山东省特级陶瓷艺术大师,山东省工艺美术大师,曾被授予山东省首届工艺美术名人、齐鲁文化之星等荣誉称号。
现任中国工业陶瓷协会黑陶艺术委员会副会长、陈设艺术陶瓷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山东省工艺美术协会副会长,日照市工艺美术协会会长,日照市第八届政协常委。
记者:作为一名女性,您对黑陶的兴趣是如何萌生的?
卜广云:作为现代人,不能相信“宿命”,但我坚信缘分。
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师兄王丙山,我就不可能遇到恩师仇志海;如果不是仇老师,我不可能会对“泥巴”感兴趣,也不可能接触黑陶,从事这一行的可能性也很小。这应该就是缘分吧。
我最早的兴趣是当一个好裁缝。1979年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觉得很迷茫很丢脸,就真的去学了一阵子裁缝。那时我17岁,人生还没开始,似乎前途无数,但踏上哪条路却是未知的。我母亲是一位心胸开阔、大度善良的主妇,很多人愿意跟她交往。因此,母亲的见识跟普通妇女不同。在母亲的影响下,我的性格里也有不甘平庸和要强的一面。我不认为人生只有高考这一条正路,所以就不想复读。于是,在亲友的推荐下,我来到县文化馆学起画画。
就在文化馆学习期间,我认识了王丙山师兄,又通过王丙山介绍引荐,跟仇志海大师学习雕塑,最终成为仇大师的关门弟子。
1983年,在师兄王丙山的介绍下,仇老师来日照考察黑陶,我就也跟着去看。那时候,两城那里有一大片坑坑洼洼的地,旁边的土坡上,到处都是陶片,什么形状的都有。这些陶片大多都是当地老百姓开荒种地时挖出的盆盆罐罐,他们认为这是“死”人的东西,属于不祥之物,就打碎后遗弃的。
记得老师在地里转来转去,一边捡陶片一边连声感叹,“可惜可惜!这么多宝贝都毁了”。他就在那些瓦碴里挑挑拣拣,看到中意的,还拿起来吹吹上面的土,用手擦擦,用舌头舔舔。我在旁边看着,非常惊讶———这都是从坟墓里挖出来,老师不怕脏吗?什么好东西值得他这样做?
记得老师蘸着唾沫用指头擦出来一块很薄的陶片,给我们展示,“看看,这么黑亮又这么薄的陶器,古人是怎么做出来的”。当时,我对黑陶一无所知。听老师这样说,就赶热闹一样跑来跑去,去捡那种大“瓦碴”。老师告诉我,要拣那种“嘴”“把”“钮”等,这些东西能反映老祖宗的技艺,大瓦碴片子没大有用,关键是看造型艺术。
老师还去看了东海峪遗址,也去县博物馆看了。老日照的博物馆在老电影院那里,是一排平房,窗户没有铁棂,文物都堆放在地上,没有人当稀罕物,也不会去拿。
那一年,我刚21岁。不但对黑陶懵懂,对以后的职业也懵懂。但我却被仇老师对待黑陶的情景震撼了。
我本来是跟仇老师学雕塑的,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吃黑陶这碗饭。
记者:那又是什么机缘走向了这条路?
卜广云:说到底,还是因为仇志海大师。
1983年,仇老师接了任务,创作对越自卫反击战主题“老山魂”解放阁浮雕大型系列人物。老师的工作室在济南,我跟着一帮艺术学院的学生,也在老师的工作室学习制作、翻模等,每天累得灰头土脸,但非常快乐。当时咱们国内大型雕塑创作活动不常遇到,这段经历对我的影响也是很深刻的。我认为自己会做一辈子雕塑。
就在同一年,仇老师到日照博物馆看黑陶文物时说,这些东西只当文物存放而不能“复活”展示的话,挺可惜的。应该让更多的人了解老祖宗的能耐,把古文化的瑰丽现于世人。
1984年,仇老师凭着对黑陶艺术的浓厚兴趣和古文化的一片赤诚,开始建窑复制黑陶文物。
仇老师是著名雕塑艺术家,他对造型艺术很敏感也见解独到。这让我想到那句话,“艺术是相通的”。黑陶跟雕塑,对艺术的要求是有共性的,而大师跟匠人的区别,就在艺术造诣上。
但黑陶会有烧制这一关,烧制会反过来对造型艺术有限制,这是一门学问。为了尽快深入了解并掌握黑陶烧制技术,仇老师又是通过我师兄王丙山结识了民间陶匠秦玉山。老秦是以“拉”花盆以及养海带的罐子为主业。我亲历了他们在向阳河村建窑、试验的过程,可以说,这期间,我逐步对黑陶艺术、技艺有了认识并受到无形的熏陶。
仇老师最擅长的是人物雕塑,我跟着学,但总觉进步不快。于是在1985年,仇老师就引荐我去淄博,跟着中国陶瓷艺术大师杨玉芳学习陶瓷人物雕塑艺术。我在杨大师家里吃住学半年,的确是受益匪浅。
但是,越学习越觉得自己的艺术修养不够。尽管此前在文化馆也学了一段时间的绘画,但总有理论知识不系统、基础不扎实的感觉。于是,从杨大师那里回来不久,我就去山东工艺美院进修了2年。这期间,我接受了素描、绘画、泥塑的正规训练,无论基础知识还是实践技能都进步非常大。进修时的同学,都有参加高考的准备。在他们的鼓励影响下,我也参加了专业课考试,没想到顺利通过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惊喜,终于在专业方面开始入门了。
在进修期我回家准备文化课复习时,仇老师也正赶着制作黑陶作品,去日本搞个人展览。我不好意思跟老师说自己参加高考的打算,就白天照常在厂子里帮忙,晚上回家复习文化课。我那个年龄段的人,因时代原因本来文化课不好,又没尽上全力,最终我高考没能成功,却在仇老师的黑陶厂帮忙时,迷恋上黑陶制作。胶泥的质感比石头柔和细腻,让我这双学习过雕塑的手感到了轻松自如。不知不觉,我就喜欢上了黑陶艺术,觉得这才是自己的所爱。
这一页就翻过去了。
1995年,仇老师从日照回到济南,黑陶厂也搬回济南。那时,我已经结婚,也有了孩子。老师说,你已经成家了,也该立业了。经过这些年的锻炼,你可以考虑自己在家立一个窑,条件成熟也可以建一个厂,需要帮助的随时找我。
就这样,我就在院子里立了一个小窑,主要是搞人物仿古。设计创作成之后,我就带样去济南找老师给看看、评评。该怎么改动、细雕的,经老师一点评,我就赶紧改、再雕,直到老师说“成了”,再翻模、生产。这样一年下来,我在黑陶制作方面进步巨大,有了自信。
此时,黑陶市场也正火热,老师鼓励我说,黑陶这行你能成事。受老师指导和鼓励,我的黑陶作品一件一件面世,社会反响很好,也有了名气。日照电视台还为我拍摄了一个专题片,准备在省台播放。我将消息跟老师汇报了,他说这是你黑陶事业一个好的开始,什么时候这片子在省台播出,你告诉我。
1996年7月22日,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天,恩师仇志海突然去世。当晚7点20,是我的专题片首播。但当时我不知道老师已离开。节目临近播放了,我老公提醒,快给仇老师打电话嘛。可我就不想打这个电话。老师为人和蔼,平日里,我有什么事摸起电话就打,从没顾虑。按说,这是自己首次在省台的宣传片,也盼了很久,应该是欣喜的,但不知为何,这天我内心没有一点喜悦感。
就这样,那晚,我最终也没拨出老师的电话。
第二天凌晨我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被告知老师昨晚5点多去世了。
那是一幕什么情景,我至今难忘。我们几位学生给老师守灵直到老师安葬。回家我倒头就睡,整整一天一夜。醒来后,我反复想,我怎么回家的?老师真的离去了吗,是不是一场梦啊。后来知道,是老师的儿子安排车送我们回家的,而我对这个过程却也不记得了。
仇老师的黑陶情结还远远没有释放完全,作为学生,我也没能报答老师的恩情。惟有把老师未尽的遗愿实现,把他教给我的东西好好传承下来,才能慰藉余生。
那年开始,我坚定了端黑陶这碗饭,跟胶泥打一辈子交道。尽管后来遇到很多坎坷,遭受过巨大困难,最难的时候,亲戚朋友也劝过我,干什么不挣点钱花嘛,非得跟泥蛋子较什么劲。这些都没动摇我继续做黑陶的决心。冥冥之中,我觉得老师在佑护着学生,我不能辜负这种缘分和使命。
记者:您的师生情谊中荡漾着古风,醇厚深沉,令人感动。屈指算来,您从事黑陶已三十多年了,亲手制作了多少作品,特别满意的作品是哪些?
卜广云:说实话,具体多少件,真是没有数了,估计几千件是有的。
对黑陶艺术创作人来说,每一件作品都像自己的孩子。好与不好,都倾注了心血和爱。若真要追问内心,坦诚地说,我一直没有在过去的作品中获得过满足,包括那些获奖作品。那种我想要的神韵似乎还没出现,尤其是人物造型。人物造型是仇志海大师的最擅长的。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仇志海大师走向雕塑艺术道路的传奇经历。我在创作上一直去揣摩感悟恩师的那种“神来之笔”,得承认这是要有天分的。
记者:在国内,从事黑陶艺术的,可谓人才辈出。从技术方面看,黑陶制作有哪些难题?解决了吗?
卜广云:技术上几乎没有难题,但在制作经验方面存在差异。这并不是说,黑陶制作很容易。跟很多艺术形式一样,黑陶艺术也看造诣。这一行的人,同样需要时间的打磨,几乎不可能出现“一夜成名”的陶艺人。每一位成功的陶艺人,都是在泥巴与火的淬炼中成长起来的。
一件成功的黑陶作品,除了造型艺术之外,选泥很重要,炉温的稳定性等也是影响因素。有的泥油性大,有的泥里砂子大,这些会影响黑陶烧制是否开裂、塌型。
造型艺术也对技术有要求。你设计了一款器物造型,怎么把设计通过作品体现出来?那就是拉坯了。设计得再好,拉不出坯,做不出型,这个设计就不成功。
造型跟雕刻也要相得益彰。好的造型配合适的图案,就会有美感,若造型不美,雕刻再好也是败笔。比如一件花瓶,若设计成功,造型就流畅自然。后期雕刻时,师傅操作也顺畅自如,否则,他刻起来别扭,钝迟钝迟、钝迟钝迟,这一钝,就丑了。
任何一件作品,在创作时必须做到胸有成竹,否则就会浪费时间、精力和耗材。能做到胸有成竹这一步,绝非一日之功。
曾经有人说现在的黑陶技艺断代了,是后期挖掘才延续的,这是大误解。其实,民间的黑陶制作从没有断代,比如咱这个年龄的人小时候都见过甚至用过陶盆、陶罐等,那就是黑陶的一种。只不过这些物件是民用器物,几乎都是夹砂陶烧制,没有蛋壳陶礼器那么细腻、光亮。
记者:目前,黑陶是否已经形成了流派?单凭眼看,能区分各大师的作品吗?在创作方面,您还有哪些追求?
卜广云:我认为,黑陶制作有地方特色,但没有明确的流派之分。这也跟刚才的问题有关联。黑陶制作从技术上没有“秘密”,就不会产生真正的流派。地方特色会有,但没法保证一成不变,都是在发展创新之中。比如,日照黑陶特别明亮细腻,像镜子一样。这都是用鹅卵石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很费时费力。但如果别的地方也愿意这样去尝试,也会达到这种效果。并没有专利保护或者很难突破的障碍。再比如,1990年代的日照黑陶,多数是仿古和平面雕造型,现在就丰富多了,浮雕、镂空雕等技艺都能在黑陶上体现。日照黑陶有渊源和底蕴,这是其他地方没法比的。
没有“秘密”,就不会有真正的流派。因为,太容易相互借鉴、模仿了。
但每位陶艺人的作品会有专长,比如我擅长人物造型的镂空雕、浮雕。这个就不容易简单模仿,就像我一直揣摩仇志海大师的作品而却没法超越他一样。眼光独到的人,会分辨出知名大师的作品。
说到追求,从事黑陶近四十年了,走到这一步,可以说技术比较成熟,经验比较丰富,社会上认可,市场上有一席之地,也有自认为拿手的东西,是时候做一间黑陶艺术馆了。至于赚钱不赚钱,考虑得没有那么多了。
现在,艺术馆四层楼主体已经落成,正在装修。我想把自己不同时期的作品陈列在那里,向恩师仇志海致敬,向一直以来支持、鼓励、帮助过我的社会各界致敬,也想给黑陶留下一点东西,算给自己将年华交付黑陶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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