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传家宝菜
几千年来，除夕宴已经成了一种仪式，龙的传人把农历新年的所有愿望都通过它来放大、上色、装裱。当红彤彤的灯笼映着红红的春联，辞旧的爆竹声中，辛苦了一年的人们放下手中活计，只做与祥和有关的事，只说与吉利有关的话，这一份对“年”的讨好何尝不是对未来的祈福、对春的期盼。
人们都说“年”是属于孩子的。而成人世界的年，总是跟钱脱不了干系——年终奖落实以后，开始谋划压岁的红包，谋划长辈的红包，计划客户的红包……年，更像个人情往来的白色幕布，投影其上的八字箴言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惟小时候过的年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年”，盼得睡不着觉、疯到没白没黑以及吃出了蛀牙。三十多年前，母亲带着9岁的我、6岁的妹妹从公共浴池出来，热腾而干净地走在海风坚硬的马路上，暴露在帽子外面的头发很快结了冰。晚上7点半的样子，偶尔掠过的公交车剪破了黑暗，干冷的月亮则破碎于梧桐树的枯枝。母亲鼓励我和妹妹比速度，我们小跑起来，像小母马一样呵出团团白气，早点赶回家就能早点吃上烫嘴的白菜炖豆腐，还有红烧鳞刀鱼头，已经进了腊月门，饭菜须一天比一天好，这是祖母在世时的规矩。
从我记事那天起，除夕夜的饭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就是煎鳞刀鱼。鳞刀鱼雅称带鱼，因其鱼鳞银亮的身体如刀锋一般扁长，便在渔村江湖的青岛得了个如此达意的名字。祖母煎鳞刀鱼的窍门在于火候与面糊的把握，文火慢火为最好，这样可以让锅底均匀受热，煎出来的鱼不焦不碎。调面糊则要往一个方向搅拌，逐渐加水，浓度以筷子可以挑起面浆为准。
原味获得了极大的尊重。鱼，撒一点细盐，稍做腌制，不再放任何调料，面糊里也不放调料。油热后，祖母从容地裹上面糊，依序摆放入锅，等面糊定型后，再逐一翻过来。煎好后要趁热吃，嘎渣脆黄喷香，鱼肉鲜嫩，二者结合，很是提携彼此的味道。
祖母曾是大户人家的六姑娘，逢战乱家道中落，铺身于尘埃，早年的教养仪态在菜蔬汤水之间展露无遗。煎鳞刀鱼要掐头去尾，鱼头鱼尾从来不扔，都是提前几天红烧着吃了，这也是多年保留下来的习惯。小时候只要一吃红烧鳞刀鱼头，就知道要过年了。
除了这道鱼，祖母确定的除夕夜传统四样还包括：红烧豆腐、水煮花生、肉丝炒三丝，据说半个世纪雷打不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父亲做生意赚了钱，依照谐音口彩把传统四样扩大为八样，加补了沙锅全鸡、香菇油菜、白灼海捕虾、卤水拼盘，那个时候，祖母的牙齿已经剩下一半，家务都放手了，除了颤巍巍地煎一盘鳞刀鱼。
现在，煎鳞刀鱼这件大事已经被我揽下，因为父亲也老了。按照祖母的做法，一样一样绝不马虎。最后摆盘的时候，竟有了仪式感——天黑之前，祖母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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