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耳光 一辈子

二中的东面有一家糖厂，每逢周三晚上八点钟都在厂区内的篮球场免费给职工和家属放电影，也允许周边居民去观看。糖厂和我们学校也就一里路的距离，每到周三，不少学生就对糖厂那边充满了向往。那个门卫整天坐在门卫室里，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我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出校门。

半个月前，门卫换了，来了个姓海的新门卫。他总是叼着一支烟，背着手，在大门的两根柱子之间来回踱步，想要避开他的视线通过大门，比登天还难，除非你持有班主任签字同意外出的纸条。我就曾听见他对一个想糊弄过关的学生凶巴巴地说，苍蝇从我眼前飞过是公是母我都一清二楚！

怎么办？我问海宝。

我想想。海宝闭眼，一副沉思状。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说，只要有人缠住他，让他的视线离开校门，就没问题了。每次只能出去一个人，这次我来掩护，下次到你。

进出都要掩护很难做到，也容易露马脚，所以我们想看完电影当晚就不要回校了，就在糖厂旁边沙场的木头房子里过夜，第二天早上混在外宿生里进校。那个简易的木头房子白天中午供沙场工人休息，晚上没人住。

晚上七点半，我和海宝悄然离开教室，在昏暗的路灯下朝校门走去，海宝走在前，我跟在后面，两人相距十多米。

老海好啊。海宝热情地对老海打招呼。老海停住踱步，看着海宝，不说话。

我心里很忐忑，全校三千多学生，他认识你海宝才怪呢。

海宝大大咧咧地说，我也姓海哩，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哩，有一个族谱的问题，想请教你，到里面坐着说。海宝亲热地拉着老海的衣袖走向门卫室。老海轻轻拂开了他的手。

海宝掏出烟，恭敬地递给老海。你抽烟？老海语气阴沉。

我这不是孝敬你老人家嘛。海宝笑嘻嘻地说。

啪一声脆响，老海给了海宝一耳光。我看见海宝的头晃了一下。

老海从海宝手里夺过整包烟摔在地上，边用脚狠狠地踩边恨恨地说，抽烟！抽烟！不好好读书！不好好读书！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海宝捂着面颊喃喃地说，接着歇斯底里地叫，信不信老子废了你！我赶紧冲上去死命抱住海宝，海宝边挣扎边咆哮，老子来学校是给你打的吗，啊？

上个月，隔壁班有个女同学因为谈恋爱被老师批评，语气重了点，她回到家里寻死觅活，爸爸妈妈闹到学校，说我的女儿到学校是给你们骂的吗？最后以那个老师向那个女同学道歉而息事。

不怪海宝要玩命，这次他受到的不是骂，而是打。

值班老师被惊动了，跑了过来。老海语气平静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海宝指着老海，恶狠狠地说，小保安你给我等着，我考上大学回来当校长，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开除了！我发誓！

老海平静地看着海宝，此时竟然饶有兴趣地笑了，呵呵。

上次那个女同学事件闹得满校风雨，至今还令人心有余悸，学校领导连夜打电话给海宝的妈妈，请她来学校协商解决问题。海宝的妈妈从乡下赶到学校，在办公室里和学校领导、班主任、老海坐了一个多小时后就悄无声息地走了。我猜想可能是校方和老海歪曲事实蒙蔽了她。

海宝说，星期六他回到家里，妈妈哭着骂了他一顿。我第一次见她哭。海宝低声说，我是她唯一的希望。他没见过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

海宝醒了，他是妈妈唯一的希望。我也醒了，再不容许自己糟蹋父母在地里的辛苦付出，因为我也是家里的希望。

这件事之后，全校学生都知道了老海是个狠角色，于是糖厂的电影就少了很多本来就不应该出现的观众。

我和海宝都顺利通过了两年后的高考，他读的是师范大学。嘿，这小子对那记耳光还耿耿于怀。

大学毕业后，我在市里工作，海宝回母校当老师。十八年后的一天，他给我发微信说当上校长了。我问他实现当年的誓言了吗？他问什么誓言？我只是呵呵。过了会儿，他回给我两个呵呵。

不久后，我到县里出差。第二天早上，在马鞍山公园见到海宝，他推着轮椅，跟在身边的是他的妈妈。好一幅温馨到朝阳也笑吟吟的画面，鸟语盈耳，花香袭人。

轮椅上坐着老海。

我跟老海打招呼，你好啊老海。老海双眼定定地看着我。

海宝说，老年痴呆，很严重。

就在此刻，老海突然嘴一咧，对我笑了。□黄庭凯

马鞍山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马鞍山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