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个萤火虫”
图为叶连平上课的情景。通讯员张道宽摄
一个90岁的退休教师,每月领三四千元,为了省块儿八毛,常常骑车7公里到镇上买菜,出远门也不舍得坐车,都骑自行车去。
住着30年前的旧平房,穿着60年前的破衣裳,这样节俭到常人无法理解的人,退休后,义务为学生辅导英语19年,分文不收,却总是几百、几千、几万元地为学生花钱。
这在安徽和县乌江镇村民眼里,无异于一个“怪人”,而他认为自己是一个萤火虫,靠着自己仅有微弱的萤火照亮了孩子,温暖着“留守儿童之家”,他就是乌江镇卜陈学校极其普通的退休教师叶连平。
授课
叶连平教了40年书。卜陈学校附近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他学生。退休教师老韩的儿子、女儿、女婿都被叶老师教过,孙辈也在他那里补课,出了四个大学生。老韩说:“他培养了我家两代人。”
叶连平清楚记得1978年11月24日。那年,张广源考上了大学。彼时,他已是卜陈中学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他一走,没人上语文课。他跟校领导说:“你们要思想解放,我给你们推荐一个人,叶连平。”
“别人认为我是这里最好的老师,但其实他可以做我的老师。”张广源说。
那天大队干部把叶连平喊来,他正在勾猪屎,围着大围腰,穿着胶靴,手持钉耙。在大队办公室,卜陈中学教导主任当场考他课本并拍板,让他第二天来学校上课。
从猪倌一夜之间变成教师,叶连平做梦也想不到。
他接手的是初三甲班,48个学生,之前落下一个多月课,待改的作文本堆成小山,时间紧、任务重。学生居住分散,若留校开夜班,难保安全。于是他把全班分成5个组,将邻近村子的学生集中在一起,找个合适的人家上课,每周分别下乡到5个组。家长都很支持,点两盏灯照明。几个月下来,效果颇佳,中考考上11个,比乙班多9个。
叶连平还组织学生打扫厕所,要挑粪,又脏又累,他带头干,一干就是三年;还带学生去清扫大桥、慰问养老院、到部队营房参观,不一而足。
那时候,叶连平不赞成照本宣科上课,自创“四步教学法”,在省内外示范推广。在学生们看来,叶老师上课生动有趣,像讲故事,完全不拘泥于课本。
学生说,叶老师每年每个同学至少家访一次,不管多远都要去,提着马灯满村跑,有次还跌得满身泥水。了解情况后,尤其照顾那些家庭困难、住得远的同学,送钱送书送衣物,邀他们到自己家吃住。学生考上大学,他亲自送去报到。家长送两个鸡蛋,他都不要。学生常久明至今仍觉得,“他跟其他任何一个老师都不一样”。
劝学
1984年6月的一天傍晚,天色有些暗,15岁的常久明与父母在棉花田里劳作,远远看见叶连平老师一跌一撞地走过来,父母叫他赶紧躲起来,别让叶老师看见。
那天下午,他跟叶老师说不读书了,然后提前回了家。他家离学校5公里路,路很难走,要过河爬山,河在长江边上,正值汛期。他没想到叶老师会来。
叶老师是来劝他的。他成绩很好,非常想读,但家里太穷,三个妹妹都没读了,父母早给他找好了师傅学裁缝。“我们全家人都很尊敬叶老师,老师一说我们肯定是受不了的”,常久明一直躲到天黑,才敢回家。
那个年代不读书的人很多,少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师会这么远跑过来劝?他步入社会摸爬滚打,走过许多坎坷之后,才体会到,“那是老人的一份舍不得啊。”
34年过去了,常久明依然深深记得,那天傍晚叶老师蹒跚走来的画面。“每次想到这个事情都要淌下泪。”他回忆时泣不成声,用了几分钟才平复情绪。
正直
叶连平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原村书记是叶连平的学生,因贪污拆迁款被撤职、开除党籍。半年后他的父亲去世,叶连平买了个花圈去奔丧,把他喊到跟前,当众训斥,大意是:你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你好好干,你老子去世,还有点光辉,就因为你这个不肖之子,贪了几个钱,你老子死不瞑目。一顿话,把他骂得哭笑不得。
学生出现品行不端者,叶连平认为自己也有责任,“说明教育不到位”。几个教育失败的案例,让他更加笃定,教师树德育人,任重道远,非一日之功。“一个教师如果言行不一致,更坏。”
老校长次子严政是叶连平的首届毕业生,后来也当了民办教师。一天偶然撞见严校长罚跪严政,原因是严政打麻将。叶连平从中调解,费了许多唇舌都无用,忍不住开炮:“你没有资格教育他,你不要孩子打麻将,你自己打不打?”老校长不吭声了。
因为订的辅导书有误,叶连平骂过教育局领导。因为纠了个错字,得罪了学校主任。他性格耿直,往往对事不对人。
难舍
叶连平当时已超龄工作两年,那个学期一结束,就退休了。
叶连平捧着教材、参考书,和两个省下的黑板擦,交到教导处,便没法走出来了,“趴在桌子上哭得不像样”。很多老师不理解,退休了有什么可哭的?
他从事教育事业,真正体会到教师育人的特殊职责,立志为之奉献余生。
叶连平是闲不住的人。退休28年,他几乎一天没歇。各个大队小学有老师请假,都找他代课,短则几天,长则三年,哪有需要,喊一声就去了。
代课金300块一个月,都还给了学校。他给5所小学买了6台二手风琴,给宋桥小学装电灯,给龙王小学栽了100棵水杉树,给黄坝小学种了220棵白杨树等等。
忘我
当他看到农村学校英语教学条件差,影响升学,叶连平很着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头萦绕。
2000年,他在自己家里开设英语课堂(后更名为“留守儿童之家”),义务辅导小学和初中生,所需的书本用具都是他掏钱买。那间30平方米的旧屋,每天一放学,就挤满了书桌和孩子。
这些孩子来自周边村,大多父母不在家,爷爷奶奶没文化,对功课帮不上忙。6年前,镇政府出钱把他家对门的学校仓库,改建成两间教室,一间供他上课,一间作为图书室,学生可以在这里做作业、看书、下棋、打球。
去年中考,卜陈学校考上重点高中8人,其中5人都在他这儿补课。
有人骂他二百五,说他作秀,也有人嫉恨他,断人财路。叶连平不太在乎外界的褒贬。他领过的奖都摆满橱窗了,这些表彰对他而言,不是光环,而是负担。
带学生到合肥参观科技馆,叶连平两天没睡好,等孩子们安全到家了,心才能放下来。
老伴对他不理解,回来朝他发牢骚,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块钱车舍不得坐,一去合肥花掉一两千。家里的煤炉漏气,封不紧,老伴去买了个新的,20块钱不到,叶连平硬是叫她退了回去。他的原则是,该花的钱绝不小气,不该花的钱,一分都不会花。
心志
他至今仍坚持家访,在他这里上课的孩子,除了新来的不了解,每一个的家庭情况、爱好、缺点,他肚子里都有本账。
5年前,叶连平在家访路上被电瓶车撞到了,从那以后,他就经常跌倒,越来越严重,有次半夜跌在地上,昏迷了。卜集学校居平树校长送他到南京医院,查出是脑出血加脑膜炎。
一开始医生说他年纪太大,没办法了。居校长求医生,说他是中国好人,现在还替孩子们免费上课,医生才愿意做手术。但风险很大,成功率只有5%,“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也许是福报,手术很成功。本来要住院一个月,但第四天叶连平就急着出院了。医生犟不过他,打印了一张自愿提前出院的证明让他签字,才肯放他走。
当时头上缠着纱布,线还没拆,根本走不了。他先打电话给居校长,问他能不能来接,居校长劝他好好休养。他又打给南京的学生,一个退休区级干部,来了两辆车,夫妻俩用担架把他抬上车,一直送到家。
过了一礼拜到南京拆线,医生说:“你这个老头,我们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手术你四天就往家跑,你回家能干什么啊?”
不光心疼住院费,叶连平也想早点回去守着留守儿童之家,虽然上不了课,但每天都有学生来借还书。他天天坐在那儿,一边借书,一边写回忆录。
以前没时间写,周末两天上课,周一周二改作业,周三印讲义、上书法课,周四周五备课、家访,一天忙到晚。
老韩劝他不能再这么劳累,身体吃不消,他说:“老韩啊,正因为我身体不行才要这样干,我再不干我没时间了。”
当年,有人问他为什么退休了不好好享福,他满脸笑容:“我已经在享福了,我非常幸福。这样的工作可比休息强多了!”
对他来说,老有所为才能老有所乐。他有个十六字心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鞠躬尽瘁,死而不已。“我活一天我蹦一天,走了就走了。”
他已安排好后事。如果走在老伴前面,除了留下一定的生活费,他会将全部积蓄捐给叶连平奖学金基金。这个基金成立7年,他陆陆续续投了5万元。
其次是将遗体捐献给安徽医科大学。
叶连平没有后代。但学生满堂,桃李天下,也是另一番慰藉。眼下他最大的遗憾是找不到接班人,“我走了以后,这些孩子们谁管?”
也有人说他是“永不熄灭的烛光”,他不同意,“我有这么亮吗?我给自己的评价,充其量不过是个萤火虫。”
本文作者为澎湃新闻记者张小莲,原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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