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装在心里的村庄◎马卫巍
邵家枣园(冀新芳摄影)枣林漫步
如果说一株枣树是一页历经岁月积淀的纸张,上面散落着灵动文字的话,那么,千万株枣树连接起来,形成这片庞大的枣林时,就挥写出了一部气势恢宏的史诗巨著。我无法想象这些枣树在百年的岁月中是如何静谧而又安详成长的,它们与世无争、默默无闻,静静感受着渐行渐远的时光。它们已然具有了灵气,具有了大地上特有的朴拙之气,沉稳、厚实和庄重,让人感到亲切。
徜徉在枣林里,我感受到了大地的温润。
码头镇邵家村的这片枣林安静地分布在村子周围。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邵家村藏匿于高大茁壮的枣树林里,也就有了仙火气。清晨或者黄昏,万物俱籁而炊烟缭绕时,村子里偶尔的鸡鸣犬吠化作了一曲美妙的音乐。我向来喜欢这种静谧,能使疲惫的心灵得以净化,一切苦闷便烟消云散了。身居城市,行走于车水马龙之间,我们缺少的就是一种心灵上的安静。我们面对的是乏味的数字、生硬的文字和坚冷的水泥墙,那些漂浮在心头上的蓝天与白云,乡村与田野,只能在梦中萦绕而过,朦胧中不过是一片模糊的影子而已。我一直在想,漂泊在城市中的高楼大厦里是不是与大地隔离了联系,是不是失去了大地特有的温度和跃动?那些来自大地深处的呐喊已经变得渺小而又遥远了。
枣林里氤氲着泥土的芬芳,当然,也掺杂着万物生长的芬芳。田埂上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浓,枣树下种植的花生成长正茂,小草匍匐在田地里,通身碧绿,小巧而又玲珑。有了这些,整个枣林中也就有了烟火气。这种气韵是流动的,像天边的云朵,飘渺而又灵动。在人间,在邵家村,在这片广袤的枣林里,这种气息缱绻流淌,那里面飘荡着乡野农家汉子粗犷高亢的歌唱,他们叫醒了沉睡的大地,引来了春风送暖枣花飘香;那里面激荡着黄河波涛汹涌直向东的豪迈与激昂,滚滚浪花则像岁月的脚步促使着枣儿熟花生香。我来的时候正值盛夏,枣子青涩,就像面颊含羞快要出嫁的女子一般,青青的、涩涩的,但透过枣林,我却看到了秋日的火红。隐匿在城市包围之间的这片枣林,眺望着滚滚黄河、八面荷塘的这片枣林,她的红火与娇羞化作了一团温暖的火苗,温润着我们冰冷的内心。
怎么了解村庄的历史,不如去问一棵树。
树木无声,却在流失的岁月中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息繁衍。大地无声、枣林无声,但从它们的深处却无时无刻不传出滚滚呐喊。生命也是一种呐喊。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女子游走于枣树的臂弯里,像是找到了生命中的最爱。爱情的信任、家庭的依托,有时候靠的就是一个坚实而又温暖的臂膀。这些枣树是村庄的依靠,也是村庄生命延续的见证,它们在村子的另一种变迁中得到了生命的升华。我想,环绕在枣林中的村子以及生长在村子里的人一定是幸福的,这是一种纯净、一种安然、一种无虑和一种寄托,他们在枣林激荡起的微风里安然入睡,在枣林响彻起的呐喊中慢慢醒来,生命的时光便如水般流走了。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种流水,或湍急或平稳,无声无息便在岁月的沉淀中烟消云散而去。这并不是虚度,而是一种解脱,同时,也是一种境界。平平静静过一生,也是一种至高的生活禅理。
清晨起来的时候邵家村炊烟四起,枣林中飘荡着乡村饭菜的浓浓香气,它们接受着农人最淳朴的飨食,在第一缕初升阳光里静静舒展枝叶。旧时光走远,新时光来临,四时四季变换交替,老枣树已经变得宠辱不惊。
微风吹来,醉了邵家村,醉了枣树林,醉了八方游客。若常来此地小住几日,也会醉了心中那份久违的乡土梦想。
荷风十里
前些时日我在杭州参加笔会,晚间酒后独自到西湖游览。天气是潮热的,又带些沉闷之气,赏景的心情也就消了三分。走到断桥时竟然下起雨来,不是很密,雨滴却大如豆,雨也是热的。断桥边上布满了荷花,在雨中自然别有风采。天上无月,水里映着斑斓灯光,荷花也就五颜六色了。月夜赏荷自古有之,古人的心境是追寻一种高古与洒脱,自有风度。今人赏荷却少了几分从容,镜中花水中月,匆匆一瞥,只不过留下个印记而已。西湖的荷花占了南方水汽的缘故,怎么看都像闺阁里的娇羞女子,别有风情。
码头镇的这片荷花,浩浩荡荡十里之遥,气势上自然不逊于南方的荷花。我一直以为南北的荷花有所不同。南方的荷花是温润的,浩淼之间,水气缱绻,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的荷花也就流露出了羞涩之感,让人生出些许怜意。北方的荷花是精壮的,叶大亭亭如盖,叶杆中正笔挺,花朵则豪迈奔放。北方的水柔中带刚,有股子傲气,生在此中的荷花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傲。但这种孤傲却给人以亲切,能在炎炎夏日里激荡起缕缕清风,让人不禁心神荡漾。
我曾见大千居士画的荷花,或是泼墨、或是泼彩,皆潇洒大气,温润有余。大千笔下的荷花是南方的,是带着盖头的女子,款款之间有种少女的丰盈,未等近前观赏,水汽已经涌到眼前了。大千先生一生爱荷,画荷无数,他以“君子之风,其清如穆”喻荷,盛赞其高洁。
白石先生北上后画风大变,所画荷花大都有乐观健朗之神气。先生所画的无论是秋荷、残荷,还是缀以虫鸟的荷趣图,荷花的形象皆挺拔而厚重、苍劲而清健。白石笔下的荷花是北方的,庄重质朴,如脊梁耿直的少年,别有英俊之风。他的荷花有生活的味道,是人生漫长的体验,是生命至纯的升华。
码头镇的这十里荷塘,风卷荷叶,波澜壮阔,岂是画家笔下所能绘就的?同行的一位摄影家说,荷花开时一般在早晨六点至十点左右,水汽升腾,花瓣渐开,且天气清凉,是赏荷的最佳时间。我为此起了大早,只为这十里荷塘。水是黄河之水,荷是北方之荷,微风乍起,十里荷塘飘起清幽之气,煞是喜人。
荷风十里,烟气浩淼,视野之内尽是碧叶红花,偶尔有鸟跃起,也是通身碧绿,脆鸣几声消失于远方。水里也有小鱼跃起,跌宕起圈圈涟漪。此时的这种跃动,却又像画面里的平静,一切都是那么和谐。生态是一种平衡,平衡则是自然。这块隐于市的码头镇给人带来的不仅是十里荷塘的惊喜,更是对自然生态的维持与延续。身处十里荷塘之中,仿佛自己已成了一株荷花,那些藏匿于心底深处的抱怨、哀怨、人世间的冷暖悲欢、爱恨情仇,都在浩荡的清风中烟消云散了。身处闹市,我们已经用一把无形的锁关闭了心灵,已经把自己与自然隔绝起来,我们所面对的只不过是碌碌而过的时间而已。生命,已开始变得生硬而不解风情。在十里荷塘之处,我们打开的又不仅仅是一把锁,而是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融入进荷花的高洁之内,融进这和谐的自然环境之中,从而得到了一次彻底的洗礼。
一位中年汉子摇橹而来,一叶扁舟,一挂薄网,身后是一个陈旧的陶桶。奇怪的是,桶里面竟然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谁说北方汉子不懂浪漫,这株荷花便是最让人感动的一幕。在荷花的间隙之处,汉子稳住小船,扁圆的渔网也呈现出荷叶的飘逸形状。十里荷塘中缺的就是这种景象,一静一动,动静相宜,整片荷塘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我想,有水有荷有无尽的欢乐,人世间莫过于此。一切功名利禄与悲欢离合终会随风散去,而这荷风十里,却是年复一年的延续着,经久不息。深处其中,感悟其中,我们久久不愿离去。
码头镇,因荷花而生动。
远去的村庄
在我的记忆里,每一次离开村子就觉得慢慢地走远了,好像永远不能回来一样。所以,不管我到村子三里远的学校上学还是和小朋友到附近的街市上赶集,总是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这座小小的村子,生怕它在我的记忆里抹去。那时候村头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枣树,歪着头像看着一切来村子里的人。我想,我一定得把这棵树记下,无论我回来时村子变得多么美、多么大,没有老枣树它都不是我的村子。然而,我还是越走越远,对村子的印象,只有在梦中想起它了……
住在码头镇邵家村时,我感受到了村庄久违的亲切。
在邵家村,人们以农为生,平平静静地几代延续下来。村子是鲁北平原上常见的那种村庄,小巧而又玲珑。高低错落的房屋,缱绻的炊烟,以及在树枝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的麻雀构成了村子独特的风景。当然,还有驼了背的老者聚在一起享受着剩余的时光。在炎热的夏季,他们会在村子一棵繁盛的老枣树下乘凉;寒冷的冬天,他们会倚在墙角里晒着太阳。老人们围成一个圈儿或倚在墙角下列为一排,然后开始诉说比他们还老一辈人的事情和自己一生的见闻。他们是不会闲谈村子里其他人的长与短的,一个相同的故事在他们嘴里多次咀嚼,无数次了,会越来越有味道的。村子是一坛陈年的老酒,日子久了也会散发出迷人的芳香。
村子里有讲不完的故事,就连屋檐底下的麻雀也会探出头来倾听来自村子里的语言。它们是存不住话语的,会飞向邻村、田野、蓝天,然后向邻村的麻雀、田野里的玉米、闲适的白云把这些故事讲出来,乐此不彼。它们在春天鲜艳的花丛里或秋日金黄的谷穗中飞起飞落,跳舞、唱歌和聚会,然后,又结伴而回,它们是村子里最幸福的鸟儿。在那个年代,鸟儿是传递信息最快的使者,春天,花儿开了,蜜蜂舞了,燕子便会从南方飞了回来,找寻它们往年的巢儿。它们装了一肚子南方的故事,累了的时候,会站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用歌唱的形式把故事讲出来,这往往会吸引许多鸟儿驻足倾听,以及在院子里收拾农具的农人。当然,到了深秋,燕子向南方做着长途跋涉的时候,也会带走北方村子里的故事。我想。它们会在南方的某一个角落把村子里的故事说给其他的鸟儿听的。
我想,如果我不离开村子,会在村子里生活一辈子,就像父亲一样,侍弄散发着芳香的土地,倾听着麻雀的见闻还有燕子带回来的故事,然后在村子安静的夜里睡去,在露珠垂落的清晨醒来。然而,我还是离开了村子,像燕子一样,带走了村子里的故事。
有时候,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我会看见几只落脚的麻雀,它们带来了村子古老的气息,然后带走了我长长的思绪。它们又回到村子里去了。
所以,每一次离开村子我总是想,就这么渐渐地离村子远去么?父亲和母亲会扛着锄头把我送到村口的老枣树下,然后我一步一步地向村子的另一个方向走去,父亲和母亲又扛着锄头走向他们的田地。我把自己当作了一只燕子,然而,我这只燕子会有归期么?我想,我的灵魂一定留在村子里了,要不然为什么对它魂牵梦绕?我的灵魂会像燕子一样盘旋于村子的上空,或者像一棵树一样,扎根于村子这片平静的土地上了。
在邵家村,我感受到了她心跳的律动,感受到了她的温暖与温馨,徜徉在她温润的臂弯里,远去的时光又一次慢慢拉近,生命得到了轮回。
村子渐渐远去,但会永远装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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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谷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阳谷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