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善人桥
在一个初春清朗的上午,我回了一趟老家小河圈,专程寻访善人桥。
善人桥是载入我《古滕西郊王氏族谱》的。在族中大事记一栏里,赫然有“王永朋独资修两桥”的黑体字的标题。一个农民,一个旧中国的农民,能生存下来已属不易,王永朋却能凭一己之力,在济宁通滕县的古官道上,在王楼与小河圈之间以及小河圈村西的小黑河上,架起两座石桥,这需要怎样的菩萨心肠?需要怎样的财力?他又是怎么获得如此财力的?
小河圈村西的大桥,虽也属善人桥“系列”,但因为它坐落在村西,故被称作西大桥。因为桥修得高,加以1975年小黑河裁弯时又曾加固,所以至今完好。而小河圈与王楼之间的善人桥却早已不复存在,尽管它曾深深烙印进我童年的梦里……
小河圈与王楼之间的善人桥,是由六块大青石架起的三孔桥。桥的两端是长长的泥沙铺筑的坡度颇大的引桥。可行驶马车牛车。它给行旅客商以及东庄西村的村民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也给我的童年时代提供了不少乐趣——那是我们夏天捕鱼捉虾戏水玩沙的好场所。可惜它后来毁于一场洪水。于是,在我童年的梦里,就常常响起“喔哦喔哦”的吆喝声和爆竹般的“噼啪”声。我每每睡眼惺忪地问我父亲那是什么声音。父亲说,那是牛车或马车陷进东河里的泥沙里,车夫们在吆喝鞭打牛马的声音。我到一中工作后,儿子还在王楼上小学。一个冬天,因为没有桥,他过河时脚踏进了结了薄冰的河水里。是他细心的语文老师从他躁动的双脚发现了他湿透了的棉鞋,给他找来了她孙子的棉鞋换上,才使他安适地上起了课。由此,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古人把修桥铺路当做一大功德。
此刻,料峭的春风轻抚着岸边几株老柳微泛绿意的嫰嫩的枝条,并送来几树梅花的幽香。而向东直望王楼当年的善人桥旧址,却已难觅它断石残砖的遗迹,只有已不那么清澈的河水在喧嚣地奔流。目光溯河流而上,飞架河上的是一座宽阔平展的连接班墨大道的钢筋混凝土大桥。此刻,桥上小轿车大货车往来穿梭飞驰,车笛声声,正交织成一支改革开放的奏鸣曲。我想,如果被誉为大善人的王永朋公还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会“当惊世界殊”吧?
说是寻访善人桥,其实不如说是寻访善人桥的捐建者的后人更贴切。今天我约见的是大善人王永朋的侄孙王兆才。兆才年长我几岁,对他伯祖王永朋的大事小情,他了如指掌。我们一起在善人桥的遗址徘徊瞻望感慨唏嘘了一会,我便邀他到我简陋的乡间别墅小坐。在村中胡同里,没想到还能遇到一个熟识他的留守老人。老人略事寒暄,便盛赞起永朋公。他说:“他老人家可真是大善人!以前穷,听我爹说,每到过年买门神什么的,他老人家都不要钱。白送!那时小河圈不花钱能得到他赠送门神的可不止俺一家。”
把兆才兄让进屋,请他落座在简易的沙发上,奉上一杯热茶,我便开始了蓄谋已久的“寻访”。从永朋公这位侄孙的讲述中,我了解了这位在族人中获得“大善人”口碑的已故老人艰辛的发家史。那可谓筚路蓝缕,创业维艰。
“我大老爷永朋公原先也是务农的,家境并不宽裕,也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可他不甘心贫穷。他脑子灵活,又读过一些书,知道无商不富的道理。打听到过年贴的门神灶君等年画,都是来自潍坊。年轻的他突发奇想,我怎么就不能自己印制年画卖呢。于是,他说服了自己的父母,背上行李和干粮,步行赴潍坊学艺。离潍坊还有三四百里路时,下店不小心让小偷偷去了盘缠,他要着饭,在许多人的讥笑唾骂中,走完剩下的路。看他衣衫褴褛,起初没有人敢收他,后来辗转找到了当地的一位老乡,才当上了学徒。前三年,他除了给师傅倒尿罐,就是做些粗笨活。出师后,也还只是做些刷板刷对纸等技术含量低的活计。好在他为人勤快,学艺心切,常常被‘抓差’顶替别人干活,才逐渐掌握了印制年画的整套工艺。只是有关制版调色等核心技艺,还没有‘偷’到手。于是,他准备回滕自己开年画作坊时,便用高薪包吃包住包婚娶的优厚条件,说动一位潍坊的大师傅,跟他回滕一起创业。于是,王楼很快就有了第一家年画作坊,滕县就有了印制年画的地方。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位师傅是年画界的大拿。包吃包住加高薪,果然使他使出全身解数,很快就帮东家打开了局面。可是,包婚娶不落实,还是难以留住人,更别说留住心。可最后这一包要落实,难度的确大。那位大师傅长得也太不养眼,用现在的网络语言来说,就是颜值太低了些。年龄又偏大,一般的黄花闺女,谁愿意嫁他?没办法,永朋老爷就打起自己姑姑的主意。为了说服祖母,他在老太太床前整整跪了一夜。后来在他祖母的压制下,姑姑终于含悲忍痛嫁给了那位师傅。而后,永朋老爷的年画作坊也日益兴盛。再后来,成了他姑父的大师傅把原先秘而不传的看家本领都传给了他。而他的作坊也开进了滕县城西关街,他也就成了王楼的首富。只是,他姑姑随他姑父回潍坊原籍后,却再也没有回滕县王楼来。”
有人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往往都有一位伟大的女性。看来,永朋公身后也有。只是这位女性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姑姑。我听到此处,不由暗自感慨。我给兆才兄续上了茶,才提出了自己的第二个疑问:“永朋公他老人家挣钱不容易,怎么舍得自己出钱,一举修了两座桥?”
“要说舍得舍不得,他老人家可真是恨不得把挣的每个铜钱都穿在自己的肋巴骨上。他那么有钱了,却不是逢年过节就很少吃肉。一件棉袍穿了十多年都不愿换件新的,更不用说吊个皮里子。可是说到修桥,他却一下子就拿出来那么多白花花的大洋。他说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其实——”兆才兄说到此,喝了两口茶,顿了顿,似卖了个关子,才又接着道,“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大老爷当年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儿子。他是相信因果报应的,笃信善有善报。那时他赶集上店吆喝着卖年画,也在宣传他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条。有人跟他抬杠,问他为什么行善还没有子嗣。他却不以为忤,总说是自己还积德不够。先前总是怜贫惜苦地送年画施舍米粮周济相邻。最终一狠心拿出近一半的家当,修了桥。而之后不久,他也有了儿子。”
永朋公的这个儿子我了解,叫王振杰。曲阜师范毕业。我和他曾同在王楼小学教书。我当时是初涉教坛的民办教师,他是资深公办教师。王振杰多年带病工作,最终晕倒在讲台上,以身殉职。永朋公的孙子虽没有走出王楼,他的两个曾孙,却借改革开放的春风,都事业有成,现在居住在北京。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永朋公一介乡民,却能载入族谱,在族人中留下善人的口碑。
送走兆才兄,我开车返城,走得很慢,仿佛依然活跃的思绪在滞留着车轮。经过善人桥遗址,我敞开的车窗处,似飘进淡淡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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