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贤令窦容邃(上)

达州晚报 2022-01-11 09:16 大字

窦容邃编的《乾隆县志》

雍正十一年,即公元1733年夏,50岁的举人窦容邃,奉旨从京城出发。怵于蜀道“难于上青天”,他放弃了骑骡马,改由栈道徒步而行,赶到成都已是初秋。他拜过巡抚西林觉罗·鄂昌,便手捧任命文书,往川东新宁赶。

一路上,成都的破败萧条,人烟凋敝,就像一幅幅褪色的水墨画,一直浮现于眼前。没想到,大清王朝建立都快一百年了,这座往日繁华的都市,竟还没从那场战乱中喘过气来。他猜想,偏远的新宁,只怕更加破败、荒凉。一种被发配的凄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伤,立刻涌上心头。

窦容邃心事重重地从成都赶到万县,而后沿梁山(今梁平)经任市铺(今任市镇),再穿马号赶到新宁淙城,已是次年农历8月初。沿途的艰辛自不必说,单是一路的虎啸猿啼,千里无鸡鸣,已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使他越发坚信先前的猜想。

淙城虽不是想象的那样偏僻,但无处不在的凋敝,还是让人触目惊心,尤其是建于前朝成化年间,后经多任知县修缮的县城池,因明末的战乱,几乎成了废墟。那坍塌的城墙,歪斜的城垛,支离破碎的城门,连同院落里老气横秋的野草,蓬勃丛生的灌木……直看得窦容邃摇头叹气。

窦容邃在废墟旁的简易衙门里安顿好食宿,稍事休整,第二天便带着幕僚骑着马,从县城一路西行。他穿普安场到宝塔坝,然后折而往北到杨家坝、糖坊坝……秋收后的一个个坝子,只留下一行行深深浅浅的禾茬,和一些来不及搬走扎成锥形的干枯稻草,间或有三五只白鹤,或盘旋于坝子的上空,或落于田间,优雅地迈着绅士般的步伐。四下里一片静寂,只有秋阳静静地照射着空旷的原野。窦容邃望着那些干枯的禾茬和在禾茬上迈步的白鹤,望着那一望无垠寂静的原野,望着原野周围星星点点的民居,心里灿然一亮,他没想到偏僻的新宁,居然还有一个连一个如此辽阔的坝子。

不久,他再次穿越马号,到今任市、长岭、甘棠等地,高桥坝、箭口坝、龙井坝……一个个辽阔的坝子又赫然出现于眼前。这一个个坝子,就像一束束光亮,照亮了他晦暗的心,让他在失落中看到了希望;这一个个坝子,就像一粒粒火星,点燃了他心中的激情,让他在困惑中找到了施政方略:筑城池、疏古道、促生育。

筑城池 新宁自西魏废帝二年(553年)置县后,因位置偏远狭小,人口稀少单薄,于隋开皇三年(583年)并入石城县(今达川),唐武德二年(619年)复置后,县城池由当初的沙坝场境迁往废开州城(今宝石旧县坝),直至宋至道二年(996年)迁往淙城(今淙城街道办),县城池的位置才固定下来。

明洪武四年(1371年),新宁并入梁山县,十年后又很快复置。其后,县城池得到快速发展。明成化年间,知县茹玉将县城池的土墙改为石墙;弘治八年,知县张琮环城池构筑碉楼;正德六年,知县王良增修城垛,开挖壕沟,并在东、南、西、北分别建起了龙胜门、珠明门、清河门、宝润门。至此,一座规模算不上宏大,但结构坚固设施较为完善的县城池,昂然挺立在淙城。然而,它却未能躲过明末那场战乱。

战乱毁灭着城池,更让无数百姓葬身,到康熙七年(1668年),新宁仅剩18姓人,全县各地,到处是一派“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凄凉。清政府为减少开支,再次将新宁并入梁山县。这一并,竟然长达61年。61年来,本就破旧的县城池越发变得破败、凋敝。

窦容邃每每看到这个废城池,看到老百姓如无头苍蝇似的一番乱撞,终于找到临时垒砌的县衙门,心就涌起阵阵刺痛。新宁都复置四年了[新宁于雍正七年(1729年)复置,窦于雍正十一年(1733年)到任]老百姓竟不知县衙门身在何处,一旦碰上困难,他们如何去找官府?如此一来,官府只怕威信扫地,又如何引导发展生产?

他记得,那是到新宁任职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他正坐在衙门里疏理公务,一个面目黧黑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突然立在门前。“妈呀!终于找到了!”男人喘着粗气,惊喜地叫着,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这位家住回龙场峨城山下的陈姓男人,因不知新宁已重新置县,他徒步赶到梁山县衙门,对方却告之,他的事现已归新宁管,遂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窦容邃至今还回想得起,那个陈姓男人的狼狈、凄苦、无助。

是该让县城池重新挺立的时候了。窦容邃主意既定,便立刻找来工匠,细细匡算恢复城池所需的土方石料、人力物力,然后书面申报上级,恳请拨款。在申报中,他特意强调恢复县城池对振兴新宁士气、发展人口的重要。

其实,因战乱与瘟疫,四川各地人口急剧减少。史载,康熙二十四年,全川人口仅9万,后虽经湖广填川大规模移民,四川各地人口依旧寥寥。以新宁为例,窦容邃来之前的1730年,全县仅28100人。

许是窦容邃的申报,触到了朝廷痛处,上级很快拨来了修复城池的白银。窦容邃召集全县的能工巧匠,几个月后,一座崭新的城池矗立在了先前的废墟上。

疏古道 当初,窦容邃经任市穿马号,一路颠沛流离赴新宁,马号的崎岖艰险、破损残缺,已深深印进他脑海。及至扎根新宁,他才发现,这蜿蜒残损的古道,竟是新宁前厢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新宁所需要的布匹、食盐等,都是那些贩夫走卒,用骡马,用肩挑,用背磨,一步步从万州码头丈量,然后穿越马号而来;宝塔坝等地出产的大米,红花山等地出产的油桐,也是那些贩夫走卒咬紧牙,一步步穿越马号,送往万州码头。马号是新宁的大动脉啊。想起那些贩夫走卒背着筐,挑着担,牵着马,赶着骡,跋涉于马号狭窄笔陡的古道,窦容邃就阵阵心悸。如果贩夫走卒们出现意外,他们的父母、妻儿……窦容邃不敢想下去了。

窦容邃决心整治马号是在建好县城池的第二年。百姓们得知窦知县要引领大家整治马号,欣喜若狂,尤其是普安场那些经营店铺的,更是拍手叫好。

窦容邃领着施工队伍,浩浩荡荡开进马号。此后,他和工匠们一道,钻荆棘、攀山崖、勘地形、睡岩洞。他坐镇马号,指挥着工匠们,一面将坍塌的路基重新修复,将断裂的石梯重新调换,一面在狭窄处垒坎凿石,在转弯处拉直削角,在陡峭处掏挖填补……

窦容邃修路,还引出一段佳话。一个家住白岩山山顶(马号最高处)叫王明性的村民,得知窦容邃亲自引领大家整治马号,自发筹集资金,组织村民加入到修筑白岩山道(马号最险绝的一段)中。他们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用铁锤、錾子,将险要处凿平,将狭窄处拓宽。修到一半,却因资金短缺不得不停下。后来,王明性筹集的70000文铜钱连同布匹,全被盗走。伤心绝望中他赶到县衙门,窦容邃安慰他说,不出10天,盗贼定将铜钱归还这。3天之后,盗贼果将铜钱归还。失而复得的铜钱,让王明性既惊又叹,他再次找到窦容邃,表示愿意再拿出一半的钱,将剩下的路修完。王明性的善举,让窦容邃大为感动,他特写下《白岩山修路记》,以褒扬他的行为。此文后来载入新宁县志。

促生育 马号整治好,窦容邃又一次踏上了后厢之旅。这天,他骑着马,带着两个幕僚,沿金马山,绕黑宝塔,然后穿马号,一路前行。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任市铺,转道长岭岗,然后前往甘棠铺,到达甘棠铺时,已接近正午。当地官员见了窦容邃,热情地将他迎进官衙,准备用最丰盛的酒宴款待父母官,却被窦容邃制止了。

窦容邃草草吃完午饭,便带着幕僚与当地官员,去田间察看即将收获的稻谷。甘棠铺一带的坝子,虽不及宝塔坝辽阔,但箭口坝一带,还是无边无垠。然而,即使这样一个辽阔坝子,那些已泛黄的耷拉着脑袋的稻谷,也只是这儿一畦,那儿一垅。甘棠铺竟比想象的还要荒芜,他再也没有心思往前走了。

窦容邃刚回到甘棠铺,就见一店铺前围着一大群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正穿过人群,汹涌而来。窦容邃一怔,早有官员跑过来告诉他,一个郑姓移民的5岁儿子被金钱豹咬死了。窦容邃愣住了,他稍一犹豫,几步跨过去。

门板上,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无声地蜷缩成一团,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跪在门板前,凄厉的哭声听得让人心碎。窦容邃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弓身安慰着绝望的母亲,又回头叮嘱当地官员,要帮扶好这对绝望的夫妻。

当天,窦容邃没有回到县衙门,几个当地官员陪他早早吃完晚饭,他便把自己关进屋子。远处,凄厉的锣声与鼓声,伴着呼天抢地的嚎啕,透过雕花的窗户,阵阵传来,听得他泪水盈盈。他又想起了那个绝望的女人,她还有信心再生养孩子吗?想到孩子,眼前豁然一亮,他立刻找来幕僚,要当地官员寻来一块木匾。

就着落日的黄昏,窦容邃舞动着狼毫,挥笔在木匾上写下“添子店”三个硕大的隶体。

当本地官员把写下“添子店”的木匾,高高悬挂于郑家店铺大门的正中央时,天子店的百姓竞相簇拥在大门前。他们眼睁睁地盯着那三个在夕阳下闪着金光,焕着异彩的大字,仿佛突然间明白了窦知县的良苦用心。

据传,受窦容邃鼓励,郑姓夫妇重振士气,接连生下多个孩子。当地官员有感于匾额的灵气,迁走了郑姓人家,将店铺辟为拜佛求子的寺庙,并用窦容邃题写的匾额做了寺庙名,名曰添子店。

也许添子店一开始就寄寓着人们的美好期盼,烧香拜佛竟十分灵验。一时间,当地及周边任市铺、长岭岗,甚至更遥远的梁山等地的百姓都纷至沓来。

添子店到底如何影响当地生育,已无从考证,但窦容邃在新宁为政8年实施的休养生息政策,却实实在在促进了人口快速生长。据县志载,窦容邃刚上任的雍正十一年(1733年),新宁人口仅54684人,到他离去12年后的乾隆十八年,人口已猛增到120290人。(未完待续)

□林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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