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留步

黄山南麓的黟县，层峦叠嶂，溪流如练，一栋栋粉墙黛瓦，或临于溪水之畔，或立于青峰之下，或掩映于平畴之上。行进在这里，就是置身于一副巨大的水墨山水画中。因黄山古称黟山，黟县因山而得名，它始建于公元前221年，迄今已有2000余年的历史。也许得益于陶渊明的后裔散落在这里，抑或血液里有那么一点特别的东西，在其东南面，竟深藏着一个名副其实的“桃花源里人家”，蜚声中外的世界历史文化遗产——西递。

到达西递的时候，正是皖南的深秋，阳光洒在苍翠的山野和静谧的村庄，一片柔和安详。我随着鱼贯似的游人穿过一座苍苔斑驳的石桥，再穿过一道别致的小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池清澈的碧水，荷花虽然已经凋零，但留下的莲叶依然完好，尤其是池中央的一团莲叶，蓬蓬勃勃，充满生机。池中倒映着一座气势恢宏的石砌牌坊，抬头望去，这就是著名的胡文光刺史坊，牌坊上的“荆番首相”四个字清晰可见。西递原有13座牌坊，可惜因历经磨难，其中的12座已被拆除，目前仅存这一座。徽州的牌坊众多，但这座牌坊特别之处，在于有五个层次分明的楼阁，所以又称牌楼。胡文光在西递村的历史上，也是一个非同凡响的人物，官至长沙王府长史，总揽王府各种事务，并有幸成为皇帝身边的人，故皇帝特批他在家乡建此牌坊，也算是一种殊荣。经过牌坊，眼前呈现一个圆形的门洞，洞口上“西递”二字苍劲古朴，洞内，一条青石板街沿着栉比鳞次的楼阁向村中深处蜿蜒而去，这便是西递的入口。

西递原名西川，又名西溪，后因传邮设驿站于此，遂称西递。西递是胡氏宗族聚居之地，相传西递择地开基的胡士良五代先祖是唐朝李氏皇族血脉，为躲避追杀，逃难于徽州，李氏也遂改为胡氏。西递四面环山，两条溪流分别从村北、村东穿村而过，人们沿溪而居，奠定了村子的基本框架。村子东西长，南北窄，宛如一艘杨帆航行的船。我站立在村口，但见各色游客在村中熙熙攘攘，川流不息。西递的道路系统很发达，脚下的青石板街纵贯东西与溪流平行，成为全村的主干道，而数十条小巷竞相从村中穿出，与之左右相接。而众多的小巷之间又互相勾连，弯来拐去，形如蛛网一般，人走在其中，常常难辨东西。据记载，村子鼎盛时，巷子多达九十九条。徽州的古村落巷子多，大凡都是因地少而人丁又兴旺，建房需十分珍惜用地，而那些在外经商或做官的人回家后，又纷纷建造高墙深宅，彼此互为一族，历来相邻或相对而居，因此，一道道高墙起来后，就形成一条条深幽的巷子。每一个巷子都记载着一段段奋斗的历史，流传着一个个创业的故事，展示出别有个性的审美兴趣和情感寄托。巷子，可以说已经成为不仅仅是西递，而且也是徽州所有的古村落，一个有着鲜明特色的地域标志和文化符号。

我跟随人流转过几个巷子后，特意在一座颇有意味的楼房前停下，此楼名“东园”。只见门罩上方凿一扇形石窗，左墙上嵌彻着“叶”形漏窗，左墙对面题额为“百可园”。此楼的主人为胡尚焘，一代鼎鼎有名的徽商，但念念不忘教子读书，从杭州特回故里建东园。扇形石窗的寓意为做人行事要处处从“善”，叶形漏窗的寓意为无论走到哪里，最终还是要叶落归根。步入楼内，特引人注目的是小书斋的木雕厢房，上有一组用木条拼成梅花冰纹图案，寓意读书要在冰梅之下熬过十年寒窗之苦，真可谓用心良苦，令人折服。徽州人崇尚读书，西递人尤为如此，胡尚焘的儿子胡文照果然不负父亲期望，隐居在东园发奋读书一举成名，后官至一方知府，堪称人杰。

穿行在西递数不清的深巷中，保存完好的古民居比比皆是，据统计，目前村中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有124幢，均有不同的风格，值得细细品味。其一院一景，一门一窗，以及那些意味深长的门额和楹联，无不寄托着那个时代西递人的道德标准、生活观念和价值取向，散发着浓浓的徽文化气息，让你不得不注目沉思，流连止步进而叹为观止。

建于清康熙年间的大夫第一侧的彩楼，同样是独树一帜，引领风骚。因彩楼临街而建，又俗称小姐绣楼，其楼额木刻隶书“桃花源里人家”和“山市”，洋溢着浪漫的文人气息和诗意般的生活享受，可谓画龙点睛，非同凡响，使人顿生无限的遐思和联想。楼下面的门上有石刻隶书“作退一步想”，不仅足见主人的儒学功底深厚，更是体现出其虚怀若谷的大度和谦逊有礼，与桐城的六尺巷异曲同工，如出一辙，闪烁着一脉相承的人性哲理光辉，引得无数游人赞叹不绝，驻足不前。

好不容易从宛如迷宫的阡陌小巷中走出来，我又重回到先前进入村口的地方，再一次朝西递望去，我恍惚穿越了一次历史的隧道，与几百年前先人们的生活和情趣作了一次对接。阳光依旧温暖，我仔细看去，络绎不绝的人流，分明来自全国各地，而各种型号的小轿车一排排赫然停在村外偌大的停车场上，再回想先前行走在西递的街道上，“长沙臭豆腐”、“重庆火锅”乃至“哈尔滨红肠”等各式招牌也一应具有，眼前的西递，已完全褪去了崇山峻岭的阻隔和历史的包裹，坦然而又真实，丰彩而又厚重。想不到历史在匆匆前进的脚步中，不经意间作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留步，竟为我们落下了一块无法估价的瑰宝，让今天的我们得以寻觅到这么一个如此丰富多彩的生活空间，追溯到曾经的繁华和兴盛，获得了诸多的启示和警醒。这真是一方千年沃土，也是一幅绚丽灿烂的江山画卷，我们没有理由不为之骄傲和自豪，也没有理由不为之感恩而奋发，在养育我们世世代代的这方热土上，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建设好我们的美丽家园，再造无数个新西递，续写历史的辉煌，久久地望着西递，我不禁作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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