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好景君须记
合肥 方遒
上个世纪70年代的一个春天，我跟随诗人玛金先生去皖南采风，受到歙县文化馆鲍弘楷先生的热情接待。在鲍先生家的书房里，看到了诗人严阵先生书写的苏轼的一首诗——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那时节，我还正是一枚懵懵懂懂而又自以为是的“青苹果”，自然不能深刻领悟苏诗中“橙黄橘绿”蕴涵的言外之意，韵外之味。
兔走鸟飞。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歌声依稀还在耳畔回响，不料“荷尽已无擎雨盖”；“前月登高去，犹嫌菊未黄”的遗憾尚新鲜如昨，却已是“菊残犹有傲霜枝”！春秋代序，何其迅速！自然界如此，人生亦复如此——“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俨然一瞬。而今，我年近八旬，读到“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这两句诗，便强烈感受到“鹭影不来秋瑟瑟，苇花伴宿露瀼瀼”的肃杀与苍凉。
唐代诗人刘禹锡似乎生性乐观、豪放，他的《秋词》壮怀激烈：“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在《酬乐天咏老见示》的结尾又突然提高调门：“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然而，在这同一首诗中，他也不得不承认：“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废书缘惜眼，多灸为随年。 ”哈哈，这就矛盾了：既然你的形体在急剧消瘦，以至于腰带不断地紧缩，头发稀落得戴不稳帽子，视力衰退得不能看书，并依靠艾灸来缓解全身的病痛，还说什么“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你那“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不也难免缺乏必要的底气么？我认为，老了就是老了,不服老是不行的！
到底是诗人苏轼实在，他既没有因为“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寒秋而“悲寂寥”，更没有陶醉于“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那样糊弄自己的意淫。在他眼里,“一年好景”首推“橙黄橘绿”。为什么呢？因为这“橙黄橘绿”，正是“黄金季节”：此前的万紫千红、花开花落都是这“橙黄橘绿”的铺垫。而且，这“橙黄橘绿”，不仅象征着田园的收获，也象征着人生的成熟。诗人分明在提醒人们：欣赏自己的“橙黄橘绿”，庆贺自己的“橙黄橘绿”。你有生以来的积淀、淬炼、酿造、升华，统统浓缩在你的“橙黄橘绿”里！
“一年好景君须记”——就人生而言，当是“一生好景君须记”! “须记”什么呢？收获成熟。田野在“晒秋”，人生也当“晒秋”。我想，“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切实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做自己，做到止于至善”，“跟别人相处的时候，要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这就是健康的“成熟”最核心的特征。人性之美的最大亮点是“爱”，它是支撑人格尊严的柱石。考察一个人是否“成熟”，应该着重审视他：是否懂得珍重人格的尊严,是否重视彰显人性之美。这人格的尊严、人性之美就藏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到了“晒秋”的日子，我们都该晒晒自己的修为、自己的境界，看看自己的“橙黄橘绿”是否真正成熟与饱满，是否还存在几分不该有的“涩”，不该有的“酸”，不该有的“浮躁”，不该有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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