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人家】文山:隐藏的消失
新修建的水泥路从山脚村道公路发端,一直往上延伸,深入茶地茂林之中,站在任何一个方向,只能隐约看到其中的一截。路的另一头是一个叫文山的小村子。这是我熟悉的地方,包括眼前的这条路。6岁时就由小叔叔带着攀山上学了,有时也一个人走,走了半年,哪段路上有映山红,有山楂果,哪段路上有箬叶,有竹笋,甚至哪段路上的水冲坑有多深多浅,都是了然于心的。现在的水泥粉饰了太平,于我反倒陌生了。
算起来20多年没有上山了。最近一次登山是原来绸厂的同事结婚,夫妻两个都是同事,为了应“三媒六聘”之景,我被央求着做了一回“媒人”。理由是,同是一个村子(行政村)的人,小时候又在山上读过书,人脉熟,可说上话。同事两人都是火爆脾气,领证之前,为了任何一点鸡毛蒜皮,就互插互打,各不相让,女同事就在这样的打斗中大起了肚子。娘家人是不同意这段婚事的,更不看好两个脾气雷同的人能在一起走多远。可肚子这东西,却完全不理解长辈的用意,只是一个劲地长,不由人不掂量着一个家族的名誉。我所承担的责任就是去说服他们。到了达成短暂共识之时,也就是举办喜事后的第三天,同事家添了一个男孩,算是双喜临门,皆大欢喜。
原本我没有多少兴趣去爬这样一座山的。综合各方面的信息知道,文山早已成了空心村,目前还有两户人家,一家在上舍,一家在下舍。听到这样的消息,心头像被刺了一下,有些疼。文山不是我所在的程家堨源里唯一空心的村庄,却是败得最快最彻底的村庄。一种对故地的留恋之情忽然间迸发出来,乘着春节休假,决定再登一回。
文山是歙南小川乡程家堨村的一个自然村,全村以江、凌两姓为主,兼有其他杂姓。人口最多时有30多户,120来人。站在家门口,仰头一望,山巅修竹茂密之处就是文山。若算起直线距离来,也就5里来路,但步步登高,却是特别花费力气,只一小会儿,就开始大口喘气流汗了。当时山上有一个低年级的小学,三个年级,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十来个学生,就由小叔叔一人执教。我是在没有达到上学年龄时,由叔叔带着上山插班学习的。父母亲的意思是早一天进学校学些规矩,为以后上学打好基础。就这样,我在文山读了半年书,用一双小脚见证了一座山的高度。到了四年级,山上的孩子就得天天下山到村小就读了。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未期,一些自然村的小学大多被撤并,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就得像我小时候一样天天下山上山求学了。可要知道,这些孩子与我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身份是独生子女,就算再多也就只有一个兄弟或姐妹,是父母心中的宝贝疙瘩,打小就这样辛苦,无疑刺痛了山上的父母们,一场迁徙已势在必行。到山下租个房子陪读,或者把房子盖到山下来,盖进乡政府所在地,一些经济能力好的干脆在城里安了家。一个村庄就这样慢慢萎缩,空心,老去——直到现在只留下两户人家。与其说他们是最后的坚守者,倒不如说他们暂时还没有能力去完成一个家的迁徙。
我用了近40分钟时间攀爬到村口,几声狗吠中,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开口便叫我的名字,而我却并不认识他。男子说,你都在外面读书上班,当然不认识,可我却认识你,下山天天往你家门口经过哩。男子叫江建军,29岁那年才成家,育有一个女儿,还在读初中。还有一个老母亲,有风湿病,前些年摔断了手,不能再干农活,我到的时候,身上裹着厚厚的棉大衣蜷缩在躺椅上。山里人待人很热情,非让吃上一个茶叶蛋。我推了几次,主人家还在坚持,便知再不“赏脸”,就会让人生气了。
江建军带着我沿着村子走了一圈。指着房子,告诉我房主的名字,什么时候搬走的,搬到哪儿去了,又或者房子的主人什么时候过世的,葬在什么地方了。他的介绍,撩拨着我残存的记忆。一个百人村庄,除了几家无人居住的房子依旧贴了“桃符”,彰显着一丝春节气息之外,太多的房子只一把锁挂着,冷清得让人生寒。文山村建村时间也就200年左右,由于山太高,运不了进山的建筑材料,盖的都是清一色的土坯房。人一走,房屋无人管理,遇有漏水,土坯房就会坍塌。村中许多房子的墙体出现了裂痕,有两幢塌了一半,其中一幢就是我绸厂同事岳父家的。“5000元卖掉,全家搬走了。买主也没来管理,就塌了。”江建军语速快,始终保持着一样的声调,我在他的言语中听不出有多少不舍,却从他行走的背影上看到了坚守者的寂寞。
我在村尾找到了我曾经就读过的小学。这样的表述并不准确。因为我没有看到房子,甚至没有看到房子倒塌下来的墙体——一大片一大片长势良好的蒿草掩盖了我的视线和记忆。
村子空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得有警觉。除了两只狗,江建军的听觉和洞察力也特别高。一处荒地里的几声爆竹,他就知道是谁家的后人来上坟祭祖了;从狗的叫声的激烈程度上,就能判断是否有野兽侵入。最让他担心的是女儿江秋瑾,一周去一次山外的学校,一周回一次家,去也好,回也罢,都要一个人上山。江建军学的是竹匠,这是一个在现今世界找不到活干的手艺,他改行做架子工,母亲摔断手后,有两年没出门了,他得担起为人子的责任来。妻子是村下新安江对面村子的人,姓吴,头脑不甚灵光,才嫁入深山里来。站在文山村放眼四望,江水东流,舟楫如梭,云海升腾,远山如黛。文山虽处高山之巅,却土地肥沃,流水长年不断,是个宜居宜耕之所。这或许是文山先祖们在此结庐拓地建村的原因吧。只是现在,这样的诱惑力早已荡然无存了。
离开的时候,江建军用袋子装了板栗让带着吃。主人说,山上没什么别的东西,栗树多,板栗就多,放家里也吃不完。我没敢问他可有搬迁出去的想法,或许这样的想法在第一家搬离时就有了。可光有想法有什么用呢?一个家就一个壮劳力,能维持着基本的生计已经不容易了。我也没有去下舍——一个村子的另一户坚守者。我知道,贫穷让他们守在了这里。尽管导致贫穷的原因会有不同。
走在新浇筑的通往山下的水泥路上,我不时回头仰望那个远去的村子,只一小会儿,就被茂密的山林竹园挡住了视线。文山隐藏在了深山之中。如同它的消失一样,经年累月中,一次又一次规模不大的迁徙,走到不剩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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