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村：大地上的棋盘
绩溪的岭北地区，有不少上了年头的村落。七月的一个早晨我们从县城出发，沿着大源河往上游走，要去的石家村，是在绩溪乃至徽州独树一帜的棋盘村。
一路山色葱翠，山下的稻田、山麓的茶园以及山上的松竹，都显出盎然的生机，让我们充满期待。
走出不到一小时，进入上庄镇境内，迎面第一个村落在左手边出现，满是白墙黑瓦，靠在山前水后，便是石家村。
一条不甚宽的道路通进村子，其间一座小桥架过水流清澈的桃花溪，村口一片马头墙高耸的老宅，是徽州的惯常风物。但进村没走多远我便觉察出了石家村的别致之处，徽州是山区，传统村落多循地势而走，因而曲折巷道甚多，初访者很容易迷路，这种担心在石家村显然是多余的，这里的巷道极为齐整，横竖都成垂直交错，形成数个十字路口，民居都沿着巷子一路排开，到哪里都很方便。
显然，石家村是经过了充分的设计规划，才能形成这种独特的棋盘形状。
这就要从石家村的村史说起，这个村子如今只有50余户人家，人口不过三百来人，是个小村落，但石氏的祖先是个大人物——北宋开国元勋石守信。
石守信是开封人，后周时任殿前都指挥使、义成军节度使，并与赵匡胤结拜为兄弟。北宋建国，石守信位列在六位翊戴功臣之首，之后先后参加了平定潞州、扬州等战事。建隆二年（961）宋太祖任其为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可谓位高权重。乾德元年（963）的春天，太祖以“杯酒释兵权”的招数逼迫石守信等数位高级将领交出权力，石守信改授天平军节度使，出镇郓州（今山东东平），在州数年，“专事聚敛，积财巨万”，看来官是降了，油水却捞足了，也保住了自身和家族平安。
石守信是个地道的北方人，怎么会与徽州挂上关系呢？现有的资料表明，石守信十三世孙石迁为南宋末进士（或许石家是“靖康之役”随宋室一起南渡的），元初担任歙州主簿，从此与徽州结缘。元贞二年（1296）殁于歙州任上，他的四个儿子遵从遗嘱，在歙县县城以北购地定居，此地以后逐名石家坦（今歙县吴山铺附近），石迁的第四个儿子叫石尚信，与妻子同于洪武元年（1368）病故，其子石荣禄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故聘请风水师在各处寻觅一块吉利的葬地，最后选定百里之外的绩溪岭北七都旺山北麓，也就是今天石家村所在位置。这位石守信的十五世孙便将父母灵柩迁来此地安葬，并举家搬到这座“兴旺之山”脚下，后世遵石荣禄为始迁祖，如今子孙绵延六百多年，成为一个石姓聚居的村落。
石家后人以南边旺山上一株高大的“祖松”为基点，往北延伸建设宗祠和住宅。他们记得祖上石守信曾与宋太祖对弈，因为这段光荣家史，便在村庄设计上别出心裁，按照棋盘的形态布置，从而大不同于其他徽州村落。
石氏宗祠位于村子最里侧，就是棋盘上的“帅府”。祠前有一个人工开凿的长方形水塘，中央垒砌一个方形的石礅，象征老祖宗石守信的帅印，上面有柏树两棵，是印纽的化身，而一丛翠竹大概是比拟绶带吧，这个水塘就唤作“帅印塘”。宗祠两侧一字排开的几幢民居，象征的是“士、相、车、马”，正处于棋盘底端边线上。
从“帅府”往外，修建东西走向的街巷五条，南北走向的街巷九条，代表了棋盘上的横直线，彼此纵横交错，泾渭分明。这一点，在《石氏宗谱》里就有明确规定：“村如棋盘形，建房不得阻塞街道”，路面用长条麻石横向铺就，路的一侧设有水圳，如同道路一样，这些沟渠也彼此相连。村外那条桃花溪则好比“楚河汉界”。每一条横街的两端都建有巷门，每日晨开夜闭，又像一个城堡。这样就构成了完整的半个棋盘形态，所以现在大家都把石家村叫做“棋盘村”。
每四条街巷围起来的小区块都建有三五幢民宅，它们全部以南北为轴线，大门朝北开，石家村位于旺山北麓，因势朝北倒也不算奇怪，而当地人更愿意说这是因为石氏原籍甘肃，“一村朝北”，以示不忘远祖。如同村落的整体格局一样，这些民居也都方正齐整，如是单体民居，面阔都在三间，进深方面有“上下对堂”和“一堂两厢”两种，做法是徽州常见的，规格高一些的就不乏装饰有精美的三雕。
我们路过一座叫“思永堂”的宅邸，它现在的主人石磐安，热情欢迎我们进去参观。这是一幢上下对堂式民居，大门内侧按着旧时民俗很少打开的屏式照门，如今打开了，因而天井院里的光线不错。夏季天热，主人家在天井院里放了一个竹编凉床，这种凉床是我儿时熟悉的东西，却已多年未见，没想到在徽州乡下又睹旧物。
我站在天井院里抬头四望，看得见四方檐部都有上等的木雕，如用深浅浮雕做成的四件窗板，满饰山水人物，而我尤其喜欢那几只圆雕的倒扒狮形雀替。
徽州从来都重文教，文昌塔、魁星阁遍布城乡，村小如石家，也在清乾隆十六年（1751）由石守信二十七世孙石承模出资建造了这座魁星阁，“以励族中子弟”。行到跟前，见它正对桃花溪上的一座三墩石桥，阁楼位于台基之上，本身的体量不算大，歇山式屋顶，但出檐较长，有灵动之气。据说魁星阁建起之后，石家村的文风还真的兴盛起来，曾出过进士一位、举人两名。
看完魁星阁，跨过石桥回到公路上，石家村之行就算结束了。虽然在我看来，棋盘式的布局不必过度渲染，非要弄得深奥玄虚不可，其独特之处就是中国人传统精神追求的一种表现。它不是奇观，但很有趣。
（节选自《总有一段时光，虚度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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