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座大岭五面坡,山高土薄石头多。 ”在皖浙交界新安江畔的歙县街源璜田乡,一处处狭长山坳自成一方部落,春耕夏播、秋收冬藏、生生不息——神奇的 天梯之乡
本报记者 吴江海
“街口到街源,只见青山不见田。 ”
翻过华东地区海拔最高的歙县长陔岭盘山公路,映入眼帘的是街源山区:数十里长的峡谷蜿蜒前伸,村庄大多沿谷底分布,宛如一串散落的项链;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高山,坡度大都在40度以上,山坳口、山腰间、山顶上,零星散布着不起眼的小村,错落有致。
璜田乡坐落在街源山区中部,距歙县县城约70公里。解放后,当地群众硬是靠一副铁肩膀、一双铁手掌,在陡峭的山坡上辟出万亩梯田。
高山深处有人家
初冬的一天,记者来到璜田,探寻那年那月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刚进璜田地界,车窗外的梯田茶园,一层层垒石而上,一行行绕山蜿蜒,石色苍苍,弯曲有致;茶树行行,翠绿可人。
车子拐进一个险峻逼仄的山坳,声名远扬的六联村出现在眼前:山溪两侧,房屋依山而建,屋后就是层层叠叠的梯田茶园。
51岁的村委会主任胡金高介绍,在农业学大寨时,安徽有“北有郭庄,南有六联、蜈蚣岭”之说,六联曾先后接待过辽宁、四川、江苏、浙江等地7万多人次参观。他指着村部旁的一排店面房说,这里原来是专门接待参观者的“六联村接待站”旧址,前些年才拆掉重建。当时的接待站面积有700多平方米,一楼是供销社商店和大会堂,二楼是8个统铺房间,一次可接待七八十人。
顺着山坳往上走,越往上地势越高,山也更陡,连绵起伏的梯田也更为壮观。沿着梯田茶园间的石板路拾阶而上,白云在山顶上悠悠行走,碧空下淡墨色的梯田犹如写在峰峦上的诗行,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股对群众智慧和力量的敬仰。
说起六联,76岁的程节高老人显得尤其兴奋。这位从生产队会计、大队团支部书记、一直到担任六联大队党支部书记,当选为第5届省人大常委的老人一下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六联不是在学大寨的时候才修梯田,其实从1956年就开始了。治山治水第一仗在‘和尚山\’(当地群众俗称的地名)打响,按高山林、中山茶、低山粮的规划,把25亩荒山建成了石砌梯田茶园。 ”
聊起当年,程节高从房间里拿出一个蓝袋子,里面装着他保存了半个世纪的一摞工作笔记和材料。翻着一本本页面发黄的笔记本,程节高沉浸在往事回忆中:街源地区人多地少,曾流传着“出门就是山,抬头只见天,麻布当棉被,辣椒当咸盐”的民谣。当时六联大队有13个生产队55个生产组,近2000人口基本都住在山上,人均不到六分地,而且大多是粮茶间种的“火子山”(当地群众对贫瘠土地的俗称,意思是只能通过烧荒积肥才能种出点粮食),通常是“一年有点收,二年顺水流,三年露石头”,当时群众收入来源80%以上靠茶叶。
程节高介绍,六联当时的治山治水,主要采取兴修水利、修建梯田等工程措施以及封山育林、套种红花菜等措施,曾多次受到上级表彰。1958年,国务院给六联茶业高级社发了一面锦旗,上面印着周恩来总理的亲笔题词:搞好水土保持,发展山区经济。
站在程节高家门口,10多米开外的右侧山坡上,有一片开阔的石砌梯田,一行行整齐的茶树郁郁葱葱。
今年69岁的程民生是当年的拖拉机手,他告诉记者,这片梯田从1970年冬天开始修,那时男女老少齐上阵,开山挖地修水渠,连大年初一都没有歇工,历时3个春秋,才把这片20多亩的坡地改成了历史上第一片水田。这片梯田年产粮食超万斤,有报纸还以 《高山顶上稻谷香》为题报道过。
层层梯田中,当年人们在路旁种下的小树苗如今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荒山秃岭变茶园
在六联村村部,至今完整保存着1956年以来各种文件、会议记录、统计报表等村务档案。记者翻阅了1958年《璜田乡六联茶业社开展水土保持发展山区生产的典型经验总结》《歙县六联茶业社实现坡地梯田化的经验》等材料。
据材料记载,1957年冬到次年春季,六联共有4万余人次参加治山治水,修建梯田茶园217亩,在梯田中修建蓄水和积肥兼用的蓄水坑4890个、沉沙池6700个,修筑排灌沟渠3495条。经过几年奋战,六联人在从东到西10多公里的范围内,实现了“土不下坡、水不下坞”的坡地梯田化,这些梯田茶粮间种,当地群众形容为“从山下往上看,是一片玉米田;从山上往下看,是一片新茶园。 ”
记者查找了档案数据:1958年,六联高级社茶叶产量121000公斤,比1956年翻了一番多;旱粮产量600000公斤,比1956年增长一倍多,当年每个劳力平均年收入达150元。那时,当地群众中广为流传着一首新民谣:“高山石壁真骇人,石砌梯田把它平;种上庄稼亩十石(旧时计量单位,一石约60公斤),栽上茶叶值千金。 ”
在当时的皖南一带,六联的胡早娣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当过初级社、高级社副主任的她带领一批妇女突击队员,与男社员一样开山凿石,把荒山秃岭变成了层层梯田茶园。茶园面积扩大了,茶叶亩产提高了,胡早娣更把内心喜悦化作建设社会主义的积极性,她首创的“双手采茶法”,在一分钟内双手同时采摘110多次,每天的采茶量是普通社员一倍以上。1956年,她参加全省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并进行了采茶经验介绍。胡早娣曾先后荣获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劳模等称号,并当选为全国四届人大代表、党的九大代表,并5次见到毛主席。“向东渠”坐落在海拔近800米的高山上,至今仍是六联最壮观的引水工程。 “向东渠”长1810米,途经13座山岗,其中有两处全是悬崖峭壁,民兵突击队硬是悬空作业3个月,打通了引水渠。村里的老人回忆说,在从前,当地打石放炮砌石磅,全是石匠师傅才会干的技术活,可修梯田、修水利那阵子,通过师傅带徒弟,村里人全学会了。现在村里60岁以上的人,几乎没有不会干石匠活的。
据《璜田志》记载,20多年来,六联人挖山不止、凿石不停,共投工106万个,搬运土方36万立方米,砌石22万多立方米,在18座山、28条坑建成梯田1200多亩,仅用掉炸药就达20多吨、雷管3.5万多根,用过的导火索连起来长达45公里,整个大队的耕地梯级率达80%以上。
“愚公岭”上大寨花
从六联村返回拐入另一个山坳,沿着几年前新修的一条盘山公路,前往与六联一山之隔的蜈蚣岭村。
“山路十八弯,一弯接一弯。 ”汽车沿着畚箕状的山谷前行,七拐八绕后,眼前豁然开朗:远处,连绵群山仿佛一把偌大的折扇徐徐拉开,那高耸入云的层层梯田,恰似洒落人间的天梯,一幅立体的扇面画浑然天成;近处,漫山垂落的高山梯田,俨然天际飘落的五线谱,顺山势灵动起伏,山有多高,梯田就有多高;弯有多长,梯田就有多长。
站在半山腰盘山公路外的观景台,对面山套山、坡连坡,从山谷直插天际的梯田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宛如雕刻大自然的圈圈年轮,乍一看眼花缭乱,细一瞅动人魂魄。
帮忙带路的乡干部介绍说,这片梯田有500多亩,是皖南山区独一无二的成片高山梯田。去年,蜈蚣岭梯田还作为安徽省近现代重要代表性建筑之一,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半个小时后,近山之顶的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蜈蚣岭村到了。
或许是几年前通了公路,村子依势梯次而建的土坯房中,镶嵌着不少新盖的小洋楼,黄白相间,倒也相映成趣。
在村中央一幢有些年份的土坯房里,80岁的方摇林与77岁的老伴方新莲坐在堂前的火盆旁烤着火。
方摇林从1959年到1985年,先后担任大队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亲历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蜈蚣岭治山治水的峥嵘岁月。
蜈蚣岭与六联背靠着背,都是坐落在地势险峻的高山上,不仅地不成片、茶不成园,而且土地贫瘠、水源稀少,好年成时也只能收到半年粮。过去群众中流传着一个顺口溜:“蜈蚣岭、大村庄,铜瓢舀水木瓢装”,讲的就是缺水的状况。
“后来,六联人修梯田建茶园,日子过得比我们宽裕些了,我们自然也坐不住了。 ”方摇林说,蜈蚣岭人学六联、赶六联,坚持治山治水改造山河,发动群众修梯田、修水渠,建水电站、建加工厂。
从1968年开始,蜈蚣岭大队治山治水修梯田一直延续到上世纪80年代初。 10多年间,当地1800多社员无怨无悔、坚持不懈,投工100多万个,挖凿土石40多万方,在荒山秃岭上砌起了1200多亩梯田,使茶园面积扩大了一倍多。
漫步村中,从当年走过来的健在老人大多身体硬朗、步态从容,脸上虽然有着饱经风霜的皱纹,但眼神里却是一种绵延细长的平淡清辉,如经历无数磨难浸染而成的醇厚绵香,给人坚韧而坦荡的力量。
或许是念旧或许是难忘,老人们对往事如数家珍:当时的大队书记方佛先,每天起早贪黑上工地,妻子突发心肌梗塞独自死在锅台旁;当年70多岁的方玉祝,有一手砌磅的好手艺,一年到头天天上工地,每天总是提前出工、推迟收工,带出了徒弟一大帮,群众都亲切地叫他“活愚公”;普通社员胡尚棣的小腿被石头砸伤,仍然坚持上工,被大家誉为“硬骨头、钢铁汉”……1974年元月,人民日报记者、傅作义将军之女傅传芳到蜈蚣岭采风一周,并在显著版面发表了“愚公岭上大寨花”的报道。
【记者手记】
永远的“徽骆驼”
夜宿村民方日悌开的 “农家乐”旅社,客房不大,但整洁,还装有空调,价格也便宜,一人一天包吃包住只要100元。村党支部书记胡进法介绍,蜈蚣岭村被列入市里的“百佳摄影点”后,摄影的、户外运动的游客也多起来了,目前村里的接待户已有四五家。
劳作了一天的村民早早进入了梦乡,山村的夜晚分外宁静。躺在暖暖的被窝里,记者辗转反侧,六联、蜈蚣岭的所见所闻不时闪现在脑海。或许,夜幕下的梯田,泪汗无痕、土石无语,鲜颜隐退、辉光内敛,但这份安宁和淡定,正是当地群众勤劳朴实、自强不息的生动写照。
20多个暑去寒来,百折不挠;20多载战天斗地,久久为功。大山深处的歙县璜田人坚持不懈治山治水,硬是用石头蘸着汗水甚至鲜血,在荒山秃岭上开凿出气势磅礴的万亩梯地,集体创作了扣人心弦的“天梯之歌”。其实,六联、蜈蚣岭既是那个特殊岁月的时代符号,更是徽州人“徽骆驼”精神的生动写照。
走访当地的老大队干部,采访当年的社员、突击队员,尽管岁月带走了他们年轻的容颜,但朴实平淡的言谈中,他们总是流露着一种信念、折射出一种精神:穷则思变,只能靠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敢为人先、百折不挠;只要发动群众、依靠群众、为了群众,就没有什么干不了的事;既要尊重自然,更要尊重科学……
特殊的年代固然烙有特殊的时代印痕,但无论任何时期,信念、精神不能丢,热情、干劲不能少。当前,我们正处在实现“中国梦”的紧要关头,更需要坚定为人民服务的信念,更需要弘扬顽强拼搏的精神。
六联、蜈蚣岭之行,带给我们的不仅是直达心灵深处的震撼,还有对人民群众主体地位和首创精神的深深敬仰。(本版摄影:吴建平 本报记者 吴江海)
治理后的歙县璜田乡蜈蚣岭村“三跑岭”
梯田中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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