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吴选民
故乡是一坛老酒，年代愈久愈香醇绵柔。离开故乡四十多年，父母健在时，每年寒暑两季，都要回家待上十天半月，故乡也还是故乡。父母仙逝二十余年了，起初是兄弟为生活计，常年外出打工，想回而难以遂愿；近年虽偶尔回家走走，但往往当天往返，去也匆匆，来也匆匆，心湖里也未起多大涟漪。只是今年，回家扫墓，得闲多待了两天，与发小有了些交流，与附近山川多了些接触，不知怎的，已耳顺之年的心湖倒是波澜迭起，似乎不提起秃笔，就难以平复。
与县城相距80多公里的故乡休宁县汪村镇上大连，厚道地蛰居在休婺交界的深山更深处，外界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与发展，与她似乎没有多大联系，山还是青郁郁的山，水还是清溜溜的水。唯一的变化，或许是让她能够自慰的，只是不断地送她的孩子外出打工，以辛勤的汗水换回一座座钢筋混凝土的洋楼。即便如此，也只是提升了高度，却逼仄了空间，原本不宽的村道，逼仄得难容两三人并行，在市区骑惯了摩托的我，却不敢在村道里骑电瓶车。早年，中央就有建设新农村的规划，这一甘霖，能否降至故乡的大地？而一座座高楼华堂，十有五六是门户紧锁，虚室无人。房主一家长年打工在外，只赶在春节返乡，品尝一下短暂的乡情乡韵。七八天之后，就不得不带着浓郁绵长的乡思乡愁上路，去寻觅来年的期盼，留下的是难言的寂寥凄凉。让我们读一段我一位长年在浙江打拼的发小在微信上给我的留言：“我在外打拼多年，每年难得回家几次，翻山涉水回到陌生却又熟悉的故乡，只为那份失去的亲情，回去后才发现，故乡还在，却物是人非，已无法融入其中。小聚几日匆匆离去，重回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给父母和孩子留下无尽的牵挂与思念。年年如此，融不进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这就是外出打工的乡亲用泪水给自己的真实写照，每每读此，我眼里都噙满泪花。
不是吗，只要走村串巷看一看，即使在清明茶叶旺季临近之时，拜访到的也只是与我辈年龄相仿的翁妪，或者更年长者，还有就是无法外带的童稚。原有四位教师、七八十学生的村小，只剩教员一人，学生五个。儿时鸡鸣狗吠猪盈圈的故乡，顿失“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生机活力，而一百来户的故乡，能够养猪的仅有十来户，乡民们连想吃几个鸡蛋，也得去小店买来（村子中间挤压得连养鸡的余地都没有）。其寥落凄清之状，岂萧条二字了得！也许有人会问，他们既然选择了外出打拼，为何还要回家建楼房，而不在城里买房？我要告诉你的是，外出打拼，只是为了活着，活得好一点，而家乡才是他们的根啊！也许，我过于短视，故乡的现状可能就是我国城镇化进程中新旧冲撞不可避免的阵痛，一如产房里临产的孕妇，阵痛过后便是新生儿降临的希望。但愿如此！否则，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明的，居住一百余户五百余人的故乡，或将长久凄凉?或将慢慢消逝?
世事变幻，山河依旧。然而，九山一水半分田的故乡，山远非留恋中的山，水也非留恋中的水。
我留恋故乡的水，十里青山，一脉清流。两岸杨柳，一路稻香。潺湲的清流从十里源头，一路欢歌，或滩或潭，时急时缓，到村头，团成半轮明月，拥着故乡，依依离去。记忆中，她是鱼鳖的丰泽，虾蟹的乐园。儿时与伙伴们，赤着身，光着腚，用箕捞，用网捕；有时持竿垂钓，有时潜水手摸。活鱼鲜虾肥蟹，常为餐中佳肴。而眼前，十里长流，难见鱼虾……
故乡啊故乡，您有着如此优美的生态环境：万亩青山，逶迤迤逦，藏幽叠秀;十里长流，时而飞瀑溅玉，时而清澈潺湲。既有大家闺秀之气质，又具小家碧玉之灵秀，躬逢盛事，为何不向世人一展您的英姿风采？
记忆的相册里，还有一帧美好而永恒的珍贵留影——故乡的水口。故乡的水口，两山夹峙，古木参天，葱茏苍郁，交颈相拥。两岸之间，一拱横跨，拱上一亭翼然，三层构制，八角飞檐，檐下垂铃，清风徐来，悠扬之声，悦耳绕梁。一条清流，潺湲而来，临近水口，一碣横起，湍流直下，白浪飞花。桥踞水上，亭隐林中。那种幽韵雅致，教人无不赞叹。乡人代代相传，村口这一山川的特有脉象，配置亭台桥碣，就能永葆故乡福泽。我知道这只是传说，但是，这一美好的传说，丰富了故乡水口的文化内涵，给人以无限美好的联想。加上古亭正面，“腾蛟起凤”四字行书，雄浑遒劲，浓墨流香，更添古风古韵。这一幅水墨山水，直教人流连忘返。而浩劫之后，水碣坍塌，遗痕犹然，古亭圮毁，风韵尽逝。近年虽经乡民筹资重建古亭，但因资金技术等原因，原貌未复，古韵难再。惜乎悲乎！我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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