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吾心归处是心安
□ 程云芬 文/摄你相信不，有的地方就是有着一种独特的气息，味道。当时路过，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待日后想起，蓦然惊觉，那曾经看过的风景，走过的地方，确是如此与众不同。
休宁万安，罗盘之乡，千年古镇。忆起，还是两年前一个萧瑟的冬日下午去过。那个冬日午后，我在万安斑驳的古巷里安然游走，那些攀爬在老屋墙上的枝枝蔓蔓，使我感受了时间仿若倒流，并体悟着韶光慢慢消逝。一切，都是慢慢的。
依然是古老的青石板，古巷，古屋，红纸黑字的“货真价实”四个字依旧在那个老旧的百货店的墙上挂着，只是更旧了。百货店里那个曾经被我揽入怀里的蓝衫小女孩没有遇见。理发师黄六六的理发店正欲打烊离开。我问，这么早下班了？七十多岁的黄六六师傅笑着说，每天早上五点从相隔五里路的邻村赶到万安给客人理发，然后下午坐公交车返回，如果迟了就得走路回家。五十多年了，每天如此。他的门楣上方是一条红色横幅，上面醒目写着“中国历史文化名街——万安老街欢迎您”。望着黄六六的身影在视线里渐渐变小，我心里一沉：黄六六这个可为万安代言的人物，如今和万安一起，也在慢慢老去。
圆门码头，吴家巷，森茂巷，石灰巷，皂荚巷，“合墙”“杜姓墙界”“往屯溪转湾”（湾为水，徽州以水为财，万安是商业重镇，这里做如此释义？）……不同时期太多的碎片无法一一记取，每一处都让人触目惊心。或者，对于万安，我们亦是一种入侵？我踩在长着青苔的红麻石上，用手机拍视线里呈现的一切，蓦然拍到自己的影子在万安的老街上拉得老长，时光逆流而上，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万安，这个有着一千七百多年历史的皖南商业重镇，距离黄山市政府所在地屯溪不过区区数十里罢了。然而，她却宛如一片远离喧嚣的净土，将当下的琳琅满目异彩纷呈统统关在门外，她还在属于她曾经的世界里沉睡。
早就听闻万安至今仍然有保存完整的柩屋。柩屋，让我害怕，又令我好奇。如怀揣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惶惶恐。循着当地指路人方向，终于在万安下洪武一个宽阔的场地上看见两幢徽派风格的建筑，灰白色斑驳夹杂其间，年代久远。
好在五月下午的烈日当空，驱逐了一些内心的害怕，但还是不敢走得太近。柩屋大门紧闭，即便打开，我想我亦是不敢进去的。并列矗立的两座徽派风格的柩屋，按建筑正方向，左边建筑马头墙外形，为摆放男棺；右边为观音兜风格，用以存放女棺。左边建筑略高于右边，也切合了中国传统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
这两座柩屋算保存较为完整。男性柩屋前面随意堆放着一个废弃的拖拉机，女性柩屋前，堆放着两米多高的干柴，一个六岁左右的男孩用铲子挖着地上的一小堆黑泥沙。我远远地问孩子，你不怕吗？
这里面没有鬼！孩子正挖着泥沙玩得不亦乐乎，嘴里含糊着嘟囔了一句，没有回头看我们，依然沉浸在他的快乐里。
依着女性柩屋，是一座簇新的白色洋房建筑，楼顶上太阳能热水器亮得晃眼，没有半点惊慌失措的意思。
过去，现在，和未来，在我们的视线里交织碰撞。先前的害怕，此刻竟一扫而光。作为个体，人是渺小的。在历史面前，只有敬畏。
一直享有“小小休宁城，大大万安街”美誉的万安依傍横江边，这里曾经是休宁商埠。万安老人念叨的商贾云集，码头闹喧，后人无法还原也无法想象。徽州明清时代，多数人走出徽州，为了讨生活，脚步遍布全国各地。我们从书本和其他方面得知，徽商曾经辉煌荣耀几百年。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徽州人都会有如此幸运。很多的平庸之辈埋汰在徽商的洪流里，甚至落魄残喘，客死他乡，乃至无法将尸体运回故里。
徽商历来讲究团结互助，民间自然成立有“徽商会馆”之类的慈善组织，这样才得以将棺柩运回徽州，然后公示，有后人认领的，便扶柩回乡；没有人前来认领的，则在柩屋后面的义冢安葬，总算是将漂泊的魂灵安放在徽州的土地上。万安，以它独特的水路码头特性成为存放和认领灵柩的连接点。虽不是荣归故里，却也是落叶归根。
正是徽州人内心根深蒂固的落叶归根传统观念，从而形成互助共济，也因此让徽商的乡梓情怀得以淋漓精致地体现。谁言，商人重利轻别离？徽州人在同乡生死关键时刻，果断施以援手，这也正是人性里的善念完美极致的诠释。
我感到有些东西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烟消云散，它好像一直凝聚在那里。是什么呢？一时间我又说不明白，只感觉沉甸甸的。我手上没有香，我在心里往柩屋方向，默默祭拜了那些曾经安放在柩屋里动荡不安过的魂灵。
我不知道，徽州迄今为止还有多少个如此柩屋遗存？虽然万安柩屋年份尚待考证，但作为徽州人丧葬文化特殊的建筑，是对死去生命的尊重，也是徽商团结互助最直观的佐证，这应该隶属徽商文化的特殊内容。
万-安，万民以安，回家了，吾心归处是心安，不再漂泊，尘埃落定，多好。
时光匆匆，千年古镇依然缄默，仿若无声地告诉我们，徽州，一直在，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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