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口之前世今生
□ 吴炯
江面上的雾袅袅的蒸腾起来，氤氲着江畔鳞次栉比的白墙黛瓦，巨大的樟树被薄纱轻笼，野鸭点点，白鹭翩翩。此刻的你，已经摇曳进一个葱茏的梦境。直到瑟瑟的雨落在江心，幻出一朵朵涟漪，才让你从梦中醒来，灵秀、静谧、豁达，三江口的美早已升华到另一种境界。
不错，这里是三江口，地理意义上的新安江到这里才真正开始。三江口逆练江而上大约5公里处，横亘河上的是万年桥，一座建于明万历年间的精美石桥。桥下，河水时而清丽或而翻滚。这条河名为杨之河，发源于绩溪，又在歙县县城境内融入练江。河，对于一座城，不仅仅是作为水的一种价值存在，更加孕育着灵气与智慧。歙县境内新安江水系河流众多，主要有练江、杨之河、徽州区流入的丰乐河，还有东北乡的富资河、华源河、昌源河等。
三江口，顾名思义，三江汇聚之地。练江从歙县县城行经河西桥，从渔梁古埠跌落至紫阳桥，直至雄村乡浦口村。而，另外一支水，也如同它一样生生不息、浩浩汤汤奔着三江口而去。渐江，从发源地始，为大源河。现今，世人皆认可新安江源出自休宁县六股尖，其源头海拔1千余米，大源河纳小源河后称率水。率水在屯溪纳横江，从屯溪往下，行经花山谜窟，到歙县雄村乡的浦口村。在这里，渐江与练江交汇，终成新安江。
新安江因何得名？应该是源于新安郡，晋太康元年（280年），晋灭吴，新都郡更名为新安郡，因郡西有新安山（在今祁门县境内）。浙江建德段，依然名为新安江，入桐庐县后名富春江，到了杭州闻家堰，为之江，也就是钱塘江，最后汇入东海。当然，任何水的终极目标都是汇入或者回归海的怀抱。
唐代诗人孟浩然曾有诗云：“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新安江是我们的母亲河，新安江水是全国水质最好的河流之一。黄山市内新安江全长300余公里，流域面积5500平方公里，歙县新安江流域面积2000平方公里，也许，在江河恣肆的博大中国，不过一条细细的线；但对于徽州，却如母亲般可贵可敬可爱。
一日，秋雨如丝，从浦口村摆渡返回朱村。见一名老者在江边垂钓，江上雾影迷蒙，颇有“一人独钓一江秋”的意境。现在，雄村乡已经没有纯粹的渔民了，即便有人独坐江边垂钓，也不过打发孤独，或者祭奠过往岁月吧。水是没有记忆的，它只是承载了人们给予它的回忆罢了。我与他对话，他说，那时的三江口是何等的热闹与喧嚣，吆喝声、划拳声、号子声不绝于耳，各色货物在这里中转，各色人群在这里穿梭，甚至有“小上海”之称。
新安江是古徽州联结外地的主要通道，而浦口是练江、渐江、新安江的汇合地，又距徽州府仅5公里，成了水上重要交通枢纽，经济、文化十分活跃。徽州府府台在上任前都按惯例亲临浦口视察一番，喝一口三江水。意在喝了一府六县的水，能知晓全府的来龙去脉。浦口族人就根据喝一口的“口”字和水边之意的“浦”字，取村名为浦口。
与浦口两两对望的是朱村，三江口的另一种诠释。朱村的街道总是顺着山势慢慢、缓缓的往上蔓溯，路上铺着青石板，有的人家屋前，席地铺满了鹅卵石。临街店铺林立，当然，那是昨日的样子。浦口是货物的集散地，因为那是徽州人出发的地方；而这里，是他们回家歇脚接地气的地方。那些被岁月熏黑的墙，板壁的阁楼与窗述说着往日的烟火与服务业的兴旺。
静默在这里，百年前的人儿仿佛穿身而过，他们说着温婉的水乡话儿，鲜活得如同新安江里的鱼，落下你孤零零的灵魂在那里定格。
水边的人们，靠水养活着自己；然而，历史的发展不会因为你们的流连而放下脚步。在这里，你依稀能看见肉铺、包子铺、铁匠铺，能看见一下埠头抬头便望见的剃头铺。也许，清代才是见证这里繁华的最好时候。当铺、酱铺、酒肆、医馆、药铺在朱村的老街上存在过。新婚的妻子在埠头上望着四通八达的水面，一站也许会是一生；衰老的母亲兴许就在那剃头铺子里找到了等了大半生的儿子。祠堂里香火不断，学堂里书声琅琅；豌豆花、凤仙花，犬吠、鸡鸣，货郎的拨浪鼓声当当当当……
当然，这只是我的断想，是老人们话语中拼凑起来的历史；当然，这不是我的幻想，在年轮的车辙里，它们真实存在过。
解放前，徽州的木材大多从上游扎成木筏，经渐江和练江两大水系运至浦口，由本地及浙江的木商收购并转手销售，或从新安江直接运往外地。抗战期间，水乡人纷纷从长三角地区返回家中务农、捕鱼，开始工具很简陋，只是用卡钩滚钩和一只鱼盆进行捕鱼，捕鱼量很少，一天最多也只二三十斤。建国以后，捕鱼工具稍有改进，采用了单层丝网、小船、鸬鹚等，捕鱼量有明显提高。
为建设新安江水库，保护新安江水资源，水乡人民付出了巨大牺牲。1959年新安江水电站建成后，这里海拔108米以下区域皆成为水域，歙县有3.6万移民放弃家园就地后靠。加上十年回水线，目前歙县新安江沿岸尚有8.9万后靠移民，分散居住在库区、深山区。后靠移民中有很多人靠水为生，从事水上运输，放木排，运粮、运煤、运茶叶等山区农特产。皖赣铁路通车后，水运工失业改以捕鱼为生。
60年代，雄村当地政府积极引导水面养殖，推广库区网箱养鱼，政府安排专项资金予以鼓励。经过多年的发展，有了较稳定的收入。江上捕鱼户增多，捕鱼工具又向前迈了一大步，采用三层丝网、高网、长网捕鱼，捕鱼量大幅度上升。到70年代，几乎家家捕鱼，并逐步走向专业户，捕鱼水域西至渐江的雄村、航步，北到练江的渔梁，东去新安江的妹滩、瀹潭、绵潭，在峰期一户日捕量可达600斤，甚至上千斤。
90年代后，由于徽城镇南源口修建的妹滩大坝开始储水，新安江下游的鱼类不能在汛期到上游产卵孵化、繁殖，妹滩上游的新安江、渐江、练江鱼类产量大幅度下降，导致捕鱼户越来越少，被迫另找出路，现今专业捕鱼户已绝迹。
历史是一条河！
今年清明的时日，遥远的人们从各地来到这里，在浦口与朱村的渡船上啧啧不已。油菜花儿黄了一地，碧绿的江面翡翠般温软，天空蔚蓝且通透。老渔民喋喋地向徒步游客们说着他爷辈们的故事。一条河因为人而生动。同样，河边的人们，也对这条河倾注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曾经的桨声帆影，曾经的繁华似锦，却也未能经得住时光磨砺。
2011年，新安江流域生态补偿正式启动的元年，这也是我国第一个跨流域生态补偿试点。在一场对环境的保护中，无所谓得到或者失去，在历史的风角里，地域只是一个概念，自然才是一个永恒的命题。
毁掉一条河，容易；恢复一条河，难！
英国的泰晤士河是英国的母亲河。19世纪之前，泰晤士河河水清澈，但工业革命使泰晤士河迅速变得污浊不堪，水质严重恶化。20世纪60年代初，当地政府下决心全面治理泰晤士河。这一治理，花了近30年，泰晤士河是回来了，只是代价是惨痛也是巨大的。从纯技术的角度看，用十几年时间去恢复一条河的水质，已经很不容易。何况，30年？
三江口，虽说再现当年的桨声帆影已是奢望，毕竟大河东流去，沧海成桑田，但有这份对母亲河的敬意与呵护在，就已令人为之欣慰，为之安定了。一条河的前世今生如同一个梦境显现着，她穿起多少故事、传说与诗篇，她又牵扯了多少人、多少年的苦涩乡情。有这样一条有故事的河守在身边，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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