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红茶 □张学慧

先生每隔一两年会去江南一带出差一次，每次总会带回来一小盒红茶，必须是盒上写着“祁门红茶”几个字的。我们都不爱喝红茶，红茶是带给他的老父亲的。老爷子年轻时曾在祁门一带打过游击，所以这个地名常常挂在嘴边。

前几年，老爷子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还经常念叨他战争年代的一些故事，因为听烦了，我们几乎充耳不闻。现在回想起来，他在祁门打游击时，最危险的一次是和几个同志晚上悄悄开碰头会，结束后，他和同行的一位同志就在一户老乡家睡下了。临睡前，那位同志走出屋外就着微微的月光洗了个脸，就被暗枪击中，牺牲了。而此时老爷子也正准备出门去洗脸……这样紧张而又危险的生活，让他终身铭记，所以念念不忘祁门，可能也是在心里怀念他牺牲的战友。

老爷子也不爱喝红茶，但是每次看到“祁门红茶”几个字，便高兴起来，念叨一遍他的故事之后，也就丢在一边，不知哪里去了。先生出差，照例买上一盒回来。

小时候我母亲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浪费就是犯罪”，所以我见不得这种浪费，每回都要责备先生，生他的气，说他买的东西没有人爱喝，等于花钱买了个空气。他并不和我争辩，该买还是买。

最近的一次，先生从江南出差回来，我们一起去疗养院看望老爷子。此时老爷子已经97岁高龄，卧病在床，严重的关节炎，已经不能走动了，脑子也有时明白，有时糊涂。

我把先生买的祁门红茶拿出来，他把茶叶盒握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暗淡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颤动着嘴唇，一次又一次使足力气，终于念了出来“祁-门-红-茶”，然后咧开嘴看着我们，笑了，像个孩子。

老爷子卧病在床不能自理有快一年的时间了。他的生命力很顽强，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昏睡，但是我们去看他时，他都会伸出手来和我们握手，说几句话。此时看着手中的茶叶盒，他脸上充满着一种快乐生动的气息，就好像一道光突然点亮了我的心。

我想到，平日里我们都知道说快乐无价，但一到现实中就忘记了思考——开心和钱哪一个更重要。先生花了不多的钱，每次出差都可以从江南给老爷子带回一份快乐，这大概也是他长寿的原因之一吧。花钱买空气，其实是为老爷子的快乐买单，是一位孝顺的儿子为老父亲的快乐买单。你愿意为这样的快乐买单吗？很多事情，换个角度想就不一样了。

后来我试着去喝红茶，这样一份传载爱与快乐的红茶，没想到渐渐爱上了它独特的香味，而且它喝到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它让我明白快乐是无价的，快乐也是可以有价格的。一盒红茶的价格，可以买到快乐，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也很开心释然，这样的消费其实也是一种投资，因为它会让快乐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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