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记忆(三章)
□ 陈琪
捡稻谷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是计划经济时期,吃饭是要凭粮票购大米的,往往要搭配一些山芋干,粮票供应十分紧张。到了秋天收获季节,捡稻谷能够增加家里的粮食,是我童年一段美好的记忆。
捡稻谷就是在别人收割完了的田里,寻找那些遗漏的谷穗,或散落地上的谷粒。那时皖南农村收割稻子全是人工操作,割下来的稻子堆放在田里,一堆堆排着,后面的人用木制的方型谷戽进行脱离,方法是一把一把扬起来,随着惯性往戽板上摔,尽量把谷粒摔打下来。或者是脚踩的那种滚筒式脱粒机,将稻把放在滚筒上面,利用飞快滚筒上的三角铁丝,将稻谷脱离下来。摔打过后的稻草便丢在田里,人们扎成一把把的草,立着撒开自然晒干,再堆成草垛。但人们在摔打稻谷时,往往总会残留一些打不下来的谷粒。这样我们就会把摔打过后的稻草捡起来,放在篾盘中重新揉打,这样那些残留在稻草中的谷粒,又被我们脱离下来,尽管数量不多,往往总有收获,一天半天的,也可以得到三五来斤谷粒,一季稻谷下来,也有够我们三口之家吃上一阵的口粮。
计划经济时是大集体,种田收割都大家一起劳动,按劳力大小评工计分。先割哪的稻田,看稻谷成熟程度,由队长察看后说了算。早上我们就拿着箥箕、扫笤、篾盘、布袋跟在村民后。等他们劳作一段时间,再从他们丢弃的稻草中,找那些有谷粒的重新揉打,也有在田头地角漏割的稻穗,或者是戽桶布袋掉在泥地的稻子。我们将得到的稻谷,通过篾盘随风扬去杂草与瘪谷,将好的谷粒收集在布袋中。
捡稻谷,刚开始只有我们家,别人也没在意,十天半月后,当发现到我们“劳动”成果时,惊叹不已,纷纷加入到捡稻谷的队伍中,而且发展很快,一个山村一二个收割机,而跟在后面捡稻谷的有七八班人。有时为了捡拾丢下的谷禾,甚至相互争抢和吵架。显然,我们的收获也就越来越少了。于是我们又跑到邻村去捡稻谷,带点干粮早出晚归,慢慢地都扩散到十里开外的山村了。
如今生活富足了,却十分怀念那些曾经的岁月,捡拾稻谷如同一部黑白的纪录片,历历展现在我的眼前。
装鱼床
缺吃是痛苦的,人总是会想办法满足自己的肚子,好在大自然对人类不薄。我自从读小学时总感到填不饱肚子,能吃的东西父亲都会想着法子搞给我吃,比如套斑鸠,夹泥鳅,摸黄鳝,装鱼床。这其中最有趣的应该是夏天装鱼床了。
采伐队长年虽说是驻扎在深山老林,当然是要靠近有水源的地方,这样采伐后的木材容易“赶羊”或“放排”到鄱阳湖进长江卖到全国各地。记得读三年级时家住在祁门县溶口乡的余家村,这个余家村就在阊江旁的一个支流边,虽说这里是支流,但靠近阊江,河面还是较为宽阔的,汊多潭深滩急,鱼类较为丰富。每到夏天,鱼儿喜欢在河水湍急河滩中觅食嬉戏,因此,在这里将河水适当收拢,装上竹篾编制的“凉床”,鱼儿就顺着水势掉进了“凉床”之上,再也跑不了啦。
这鱼床是个三边有沿,一边留口的四方形筛状,下面是细水竹剖成篾,用绳子编制而成的簾子,相隔缝隙大约一指空隙,便于漏水,这样鱼儿掉进去轻易跑不了,又有水的供给不会死去。
要说这装鱼床也是一项技术活,其中鱼床装在什么位置很重要,选择地点应该是上有大深潭,不在长急流的长滩,这道理大家都清楚,水浅无鱼,只有深潭才会躲鱼,不仅鱼多而且有大鱼。这长滩水急,鱼儿才会尽情游玩,因此,在长滩上口两边用石块垒起堤坝,堤坝上大下小,形成一个喇叭口,喇叭口下端用小水竹编的接着,这样鱼儿在急滩游玩时,一不小心就掉到四边档板,下面透水的条形竹制的鱼床上。
只要人不打搅,一天到晚都会有鱼儿上床,你只要每隔二三小时便可在鱼床上捡鱼。当然,每天傍晚十分是鱼儿最为活跃期,运气好的可以装满一整篮。
每天早上捡鱼是兴奋的,鱼儿的品种也很多,最多的是白条、鲫鱼、鲪鱼、红鳍哈、勾嘴,有时那些不太活动的黄丫丁、鲢鱼,甚至沙腣鳖也会掉进鱼床。
不过捡鱼也得小心,否则你会后悔莫及,一些毒蛇也会在过河不小心掉进鱼床。有的蛇会奋力翘起半截身子,爬上鱼床跑掉;有的蛇懵懂地冲闯,精疲力尽后藏到鱼床角落;甚至有的蛇掉进鱼床,将鱼床的鱼儿饱食一餐,胀得肚子老大,迷迷糊糊的懒得动弹。因此在捡鱼之前要小心翼翼揭开盖在鱼床上的树枝,看看鱼床上有没有蛇,看清没有毒蛇时才能捡鱼。如果发现毒蛇,就用棍棒挑到河岸,放生让其自己游走,当然对那些味道鲜美硕壮的毒蛇,我们也会将它制服,剥皮扒肚用腊肉温火清炖,美食一餐。
对于这些日常生活中的技艺,父亲总是无师自通。那时候山村没什么人去搞鱼,鱼也相对较多。刚开始时,只有父亲带我一起装鱼床,有时鱼床还没装好,鱼就纷纷掉进鱼床。记得第一次装鱼床时,一晚上就捡了一大篮鲜鱼,足足有八九十斤。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吃鱼可是山村生活的大餐了,吃不完就洗干净腌小干鱼,留着冬天吃。那辣椒炒小干鱼的味道,至今想起都会满嘴生津。
少年的我,夏天常常守着鱼床,顶着烈日,等待着那些鱼儿上床,捡回去改善伙食。后来山村人们发现鱼床能收获如此丰盛的鱼儿,便纷纷效仿,一时间,长长十几公里的河流上,装上一道道鱼床,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它不仅仅提供珍贵物质粮食,也成了山村河流上一道美丽的风景。
挖树桩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缺乏”是这个时代的通病。缺米缺油缺衣缺药,可以这样说吧,凡是物品均缺,凡想购物均需凭票。
我们家属于采伐队,相对本地人来说经济还要好一些,有工资有粮油布烟票,虽然少,可还有点指望。1个月还能够吃上一二次油条花卷什么的,驻地的村民十分羡慕我们。
除了驻地的村民们羡慕,还有家乡的亲戚也羡慕。每次回老家宣城,七大姑八大姨就会说山里的木头好,这个说前几年送我的水桶坏了,下次给我带两个。那个说我们家想要个樟木箱,能不能送一只呀。讲起来祁门山里出木材,又都是一些日常用品,亲戚都开口要了,母亲就满口答应。答应是答应了,可回祁门跟父亲一说,他老人家满脸为难。采伐队天天砍树,带点树木回家,请个木匠桶匠做几天不就得了。可这老家亲戚多,母亲一年两三次来回,带的也不少了,再说,那时就是生活用具也不能搞得太多,否则就是投机倒把,村里人已有微词。怎么办?一边是亲情,一边有规定,母亲做好人,父亲真是左右为难。
不能砍树,只能想办法,父亲就想到了那些山上的树桩。山里人砍树一般是挨着地面砍,图的是方便,甚至要高出地面一点,这样砍后了树就会有树桩,这树桩是一棵树最老的地方,质地当然最好,只是费力气,没人问津。
对,挖树桩。于是父亲带着我,扛着锄头、铁镐、斧头、锯子,拉着板车去挖树桩。挖树桩当然选择的是做家具的杉木,哪里有树桩,父亲心里最清楚,但挖什么地方的树桩却有讲究。平坡树桩深,要在树桩周围挖深坑,很吃力而且不容易锯断。陡坡树桩不直,人不好站立做事,但挖树桩只要掏空泥石,好锯断。如果树桩长在山畔,挖起来就省力多了,开条糟把泥土扒干净,用斧头劈断树根,就能搬到板车上了。因此,挖树桩往往会选择山畔和陡坡上的,真找不到了才会去找平坡上的树桩。
挖回来的树桩剥皮晒干,锯成板材就可以用了,这树桩生长期长,密度大结实。根据不同用具锯成不同板材,做盆料短,用专用的宽凿子劈开;做桶的料稍长一些,有弧度就选择有弧度的树桩,在方料两边上划好弧线,将料固定在祠堂的大柱上,用锯子按照弧线锯开;做箱子料较长,这样可将长料钉在马叉上,锯出厚度一样的板。
准备好材料就要请工匠师傅到家来做事了,时间长短要看做多少生活用具的了,一般三五天左右。请工匠是件开心的事,工匠做事要供饭,伙食要比平常好得多,早上有鸡蛋下面,中午晚上都会有荤菜,特别是晚餐还会请些要好的人陪工匠吃酒,一般是村干部和父亲的朋友,平常难得见荤菜,趁着机会打打牙祭当然开心。
三五天后,家中会多一些新做盆桶等等,如果收工时尚早,师傅们会抓紧时间做个小凳子给我。挖来的树桩长得老,油性大,锯出的木板红彤彤的,做成水桶脚盆箱子等用具,再用桐油刷几遍,又好看又耐用,比普通木材做的要好得多。
尽管挖来的树桩属于废物利用,可做好的桶盆也会惹些人妒忌。那时有民兵指挥部,常常打着旗号上路检查,这些人基本上是村干部,特别是民兵营长,还在我家吃过请工匠的酒饭,执起法来却毫不含糊,东西必须没收,否则按“投机倒把”处理,不仅要罚款还要关人。
得,辛辛苦苦挖来树桩,请人做好油好油光发亮的木材桶盆,成了民兵指挥部的战利品,后来也就成了公社领导的日用品。自那时,我幼小的心灵就过早感受到难解的世相之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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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门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祁门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