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寒门无退路

黄山日报 2016-07-14 07:41 大字

方佳林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秋末的一个深夜,我们一行五人,背负行李卷儿,蹑手蹑脚出了窑棚,来到了马路上。天黑漆漆的,没有月亮,连星星也不见一颗,足见上苍有好生之德,呵护着我们的逃亡。

我走得磕磕绊绊,内心杂乱如麻,惶恐、忿恨、懊恼、沮丧,而愧疚则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他们四人,都是我歙县南乡同村的左邻右舍,是因了我的蛊惑才来到这处陌生之地的。

家乡遇上了史上罕见的旱灾。我家境况更为不堪——父母是老实巴交靠天吃饭的农民,我刚走出初中校门,下有五个嗷嗷待养的弟妹。打听到祁门县开设了不少砖瓦窑场,去那儿砍窑柴工价不错,便串联游说,撺掇他们一道前往,不想竟是这种结局!

初到这个窑场时,头脑发热——柴源丰富,路途也不远;看那窑儿,低矮、逼仄,窑头说吃货二万二(二万瓦二千砖),柴价是一窑100元。同伴是成年人,烧过窑,觉得划算。窑头说先小人后君子,得签个书面协定,倘违约,得赔偿。

信心满满的,我们起早贪黑干了起来。我翩翩一少年,砍窑柴属粗重活,收工时每每累得直不起腰来,幸亏不时有雨天来调息。住的是窑棚的阁楼,和打砖做瓦的住一块。说是阁楼,其实就是横空架了一排木棍,再搭个简易梯子。我的邻铺是瓦匠小陈,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铺下面是瓦匠作坊。我佩服小陈仅凭双手,就能把一片三尺长五寸宽厚不盈寸的泥片圈上瓦桶,泥巴再稠毕竟是泥巴。小陈说,不是两只手,看,还有腹部。两手托起两端,腹部挺起抵住,就不会断裂。我试了几试,果然弄上了瓦桶。小陈说,瓦匠就这点是绝活。

转眼间半月过去。场坦上,柴垛泛滥成灾。窑头一脸狡黠的笑,组织人马装窑。然四五天过去,还是轰轰烈烈往窑里运砖坯瓦料。窑头又催促砍柴的抓紧,开烧后要确保能接济上。夜里同伴们议论,烧一窑的柴足够了。家乡三万三的窑,备柴也就这么多。小陈便偷偷告诉我,这是六万六的大窑!你们砍的,我估摸三成还不到。我大吃一惊,又满腹狐疑。小陈解释说,你们歙县是高火位的螺蛳窑,看似有容量,其实吃不了多少货;这窑是蚌壳窑,貌似低矮,肚子奇大,费时又费柴。100元的柴价,窑头真做得出!

欺诈竟至于此!可窑头手里攥着合同,上面没写窑的容量,只写了柴价,况且,我们已预支了50元。

我们只能选择逃亡!

天亮后一行人来到了祁门县车站,我满脸愧色将同伴送上车。见我执意留下,同伴惊愕之余,规劝的话也相当直率:“你还不到干体力活的年龄,我们是可以带挈你,生疏人不会;这是外地,到时身无分文,又举目无亲,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哪还顾得了后果,前面这道坎我就跨不过去!父母曾竭力劝阻过,见我心定如铁,只好将栏中一头正打食见长的肉猪,以20元的低价过户他家给我作盘缠。我承认我当时过于高蹈,抑或是困窘的家境造成的恐慌与失措,但说这些已没用。现在,口袋里20元的猪本所剩无几,我还回得去吗?

茫然中我开始了独自闯荡。我转了几个窑场,正像同伴说的那样,砍窑柴的是有,可嫌我年少力薄,不让入伙。我也给窑场烧过窑,通宵达旦没人帮我一把。祁门刮松油的多,我又去帮着收油。钻了几天林子油收到了家,我又被解了雇。为找一桩合适的较为固定的活儿,我绞尽脑汁。所幸夜间的梦仍不乏色彩,尚可冲淡醒来时的沮丧与绝望。

我又去了一个窑场。师傅说,柴火有人砍,零工有人做,缺的是瓦匠。我一激灵想到了与小陈的交往,便说,我是瓦匠,只是没带家什。他们说,窑头正好有一副现成的。那窑头承包了几座大窑,忙得顾头不顾腚。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可冷静下来,又心虚得冒冷汗。瓦匠不单是车头(架瓦桶的转盘)上的轻巧活,前期如打垛——把泥块甩成三角形,再垒起、切割成一堵矮墙模样;后期如拍瓦(瓦桶凉干后,手掌轻轻一拍,便将泥桶分解)、上棱(瓦坯整齐堆放),都有着技术含量。先前,我只是看小陈做过,并没试过。

见他们缠上了我,便谈条件。我说,你们都忙着赶货,早、中、晚三餐我烧,作为交换,早上你们帮我打一垛,中午打一垛,傍晚帮着拍瓦、上棱,如何?他们答应了。

我总算有了一份较为固定的工作,每天出坯600片,有1元8角进账。闲话也有,师傅们说我手艺不精,瓦片厚薄不匀。我窃笑。

窝囊的是,身体不给争气了,手脚乏力不说,还头晕眼花;吃饭味蕾没任何感觉,只凭着本能和意志吞咽。这些我并不在意。让我狼狈不堪的是打上了摆子(疟疾)!这家伙带着钟表,每天下午两点准时莅临,我上床裹几条被子,还如坠入冰窖;之后呢,又像灌我过量的酒,让我醉醺醺头重脚轻,让我每个毛孔燥热难熬。

迷迷糊糊地,我梦见母亲了!显然,这是潜意识在作祟,是身体采用另一种方式对我展开的围攻。望着窑场四周落满黑暗又浮起月光,我的意念又渐趋坚定,没有挣到钱,就不能回去!至于身体还会咋样,悉听尊便。

我仍然在自己的每天里行走,给工友们烧三餐饭,自己做600瓦坯。

可惜好景不长。窑头来窑场了,师傅们背着我与他嘀嘀咕咕。窑头打量我一番,很是吃惊,立马理开了我的账目。窑头是一位和善的老伯,把我叫去,说,你这伢子,回家去吧。我说:我的瓦坯偶尔是有厚薄不匀现象,但抹得光结……老伯摇摇手打断我,不是嫌你瓦做得不好,是我不敢再留你。我负不起那个责任!原来,是我的模样,准确说是我身体流露出来的状态把我给出卖了。窑头拿出一叠纸币说,我算过了,扣除你在这儿的开销,还应付你108元。你点点。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感觉,那是一个颠沛流离的游子渴望回归家园的感觉!是的,我能回家了!接过那叠纸币时,我泫然而泣。

如此的经历,在我的青少年时代,属家常便饭。随着弟妹们逐渐长大,我家也逐渐走出困厄。回望往昔,岁月不饶人,我也不曾饶过岁月。家庭没给我一帆风顺的命运,但我总在趔趄中往前走。只是,当听到“寒门出贵子”这样的说辞时,我会忽发感慨:人不是从娘胎出来就一成不变的,生活会逼迫他一次又一次地脱胎换骨。不是寒门出贵子,而是寒门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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