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封面

曹春雷

如果说村庄是一本先人们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写成的,今人乃至后人们不断阅读的一本书,那么这书一定有一个封面。

这封面上,村口必不可少。村口往往会有一棵树。我老家的村子,村口就有一棵古柏,一个人抱不过来,据说已有二三百年了。这已成为村子的一个标签,若有外人打听我们村,知道的人就会告诉他,村口有老柏树的,就是啦。相邻的松树林村,村口一棵歪脖老松,和黄山上的那棵迎客松差不多,也应该上百年了。村名由此得来。孙家庄村,村口一棵古槐,虬枝苍劲,夏日遮出一大片荫凉来。

这些老树们把自己活成了村庄的历史。它们认识村庄的每一个人,从牙牙学语到垂垂老去,它们都是见证者。一个孩子最初对世界的探索,是从村口开始的。第一次走出村口,去集市、去镇上、去县城,后来,村口渐渐成为射线的一个点,从这里延伸到无数地方。当然,这时候,他长大了。可能他已经把家乡变成了故乡。但无论他走得有多远,回望来路时,一眼就望得见村口,望得见那棵树。

炊烟,也是封面上不可或缺的。乡村的孩子,都是炊烟喂养大的。炊烟的温情来自于锅灶,而锅灶的温情,来自于灶前的母亲。黄昏里,炊烟长成了一片树林,一个孩子在田野遥望,能认得出哪一柱炊烟是自家的。我的发小栓子,甚至能从他家炊烟的形态里,辨别出晚上饭菜的丰盛与否。如果炊烟瘦溜溜的,长不高,那么菜大概就是清淡的。母亲在灶上烧的,一般是干草。但如果炊烟浓重,大有冲天之势,那么大概就是硬菜——是在炖肉呢。一个乡村长大的孩子,在异乡望见炊烟,就会想到故乡,想到炊烟下的母亲,心会莫名地暖起来。

封面上,青瓦也是少不了的。一个孩子,总会攀上村中最高的树,以鸟的视角,俯望村庄。青瓦,在树叶掩映中,以鳞次栉比的形式,展现在眼前。一片青瓦下,覆盖着一家人喜怒哀乐的日子。如果是在雨中,一座屋脊就成为一条青鱼,游动在水花四溅中。

瓦是乡村的元素。瓦从不进城,和村中最固执的老农一样,总想守住村子,把日子过得地老天荒。但瓦,还是渐渐消失,一个游子多年后回到村子,不见了青瓦,就会怅然,仿佛母亲额头上的痣没了,有些不太认得她了。

村口、炊烟、青瓦,在村庄这本书的封面上,是醒目的主题。离开村庄的人,在城市高楼里,灯下,有时会长久地凝望这张封面,然后掀开,一页一页翻看,微微笑着,但笑着笑着,就会笑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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